濃煙滾滾，王大山瞇著眼睛，手里的火把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燒荒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灰的氣味，嗆得他直咳嗽。

“這煙可真夠大的。“他嘟囔著，用袖子擦了擦被熏得發疼的眼睛。遠處的田野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中，連月光都透不過來。

正要轉身回家，忽然看見濃煙深處亮起一片燈火。王大山愣了一下，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燈火？他揉了揉眼睛，那光亮卻越發清晰起來。隱約還能聽見人聲鼎沸，像是集市上的喧鬧。

“怪事。“他嘀咕著，卻按捺不住好奇心，朝著光亮處走去。越往前走，煙霧反而淡了，眼前的景象讓他瞪大了眼睛——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掛著紅燈籠，攤販們吆喝著，行人來來往往。

王大山站在街口，只覺得后背發涼。這地方他再熟悉不過，白天明明是一片荒地，怎么晚上就冒出個集市來？他摸了摸腰間的軍用水壺，那是他當兵時留下的，冰涼的觸感讓他稍稍安心。

“大爺，來看看新打的鐵鍋嘞！“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

王大山循聲望去，是個佝僂著背的老鐵匠，正沖他招手。攤位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鐵器，在燈籠下泛著幽幽的光。他走近一看，那口鐵鍋確實不錯，厚實耐用，正好家里的鍋也該換了。

“多少錢？“他問。

老鐵匠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發黃的牙：“三塊錢，再送您一把鍋鏟。“

王大山掏出錢，老鐵匠接過錢時，手指冰涼刺骨。他找給王大山一把銅錢，銅錢入手沉甸甸的，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買完鍋，王大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集市上的人雖然熱鬧，但個個面色蒼白，走路輕飄飄的。他加快腳步往家走，背后的喧鬧聲漸漸遠去，等他再回頭時，集市已經消失在濃煙中。

回到家，他把銅錢往桌上一放，倒頭就睡。第二天一早，陽光照進屋里，王大山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口新買的鐵鍋。

鍋還在，但桌上的銅錢不見了，只剩下一堆紙灰。

王大山的心猛地揪緊了。他抓起鐵鍋仔細端詳，鍋底赫然刻著“民國三十八年制“的字樣。他的手開始發抖，這鍋比他年紀還大！

他沖出家門，朝著昨晚集市的方向跑去。陽光明媚的田野上，哪有什么青石板路，只有一片荒草叢生的墳地。王大山站在墳地邊緣，冷汗直流。他看到一座倒塌的墓碑，上面依稀可以辨認出“鐵匠張“三個字。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墓碑旁散落著幾塊生銹的鐵片，正是昨晚那個攤位上的樣式。

王大山跌坐在地上，突然想起老鐵匠說的話：“你爹也來過這兒買鍋......“

可他爹早在三十年前就失蹤了。

王大山跌跌撞撞地跑回村里，直奔老村長家。老村長已經八十多歲了，是村里最年長的人。

“村長，您知道我爹當年是怎么失蹤的嗎？“王大山氣喘吁吁地問。

老村長正在院子里曬太陽，聽到這話，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他顫抖著站起來，拉著王大山進屋，關上了門。

“你...你見到什么了？“老村長的聲音有些發抖。

王大山把昨晚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老村長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后長嘆一聲：“該來的還是來了......“

“三十年前，你爹是村里最好的鐵匠。“老村長緩緩說道，“那年冬天，村里鬧饑荒，你爹說要去縣城買糧食。可那天晚上，他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手里提著一口新打的鐵鍋，說是從一個集市上買的。“

王大山的心跳加快了。

“第二天，你爹就不見了。我們找遍了全村，只在那片墳地找到了那口鐵鍋。“老村長壓低聲音，“后來村里老人說，那片墳地以前是個集市，民國末年鬧瘟疫，一整個集市的人都死在那里......“

王大山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想起昨晚老鐵匠說的話，突然明白了什么。

當天夜里，王大山又來到了那片墳地。月光慘白，照得墳頭泛著幽幽的光。他握緊腰間的軍用水壺，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墳地。

濃霧漸漸升起，紅燈籠的光亮再次出現。王大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還是大步走了進去。

集市依舊熱鬧，但這次他注意到，所有攤販的腳都是懸空的。他徑直走向鐵匠鋪，老鐵匠還在那里，看到他來，露出詭異的笑容。

“你來了。“老鐵匠說，“你爹等你很久了。“

王大山只覺得頭皮發麻。老鐵匠指了指集市深處：“往前走，第三個路口右轉。“

他的手在發抖，但還是照做了。轉過路口，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記憶中的父親，只是面色蒼白，雙腳離地。

“爹......“王大山的聲音哽咽了。

“大山啊，“父親的聲音飄忽不定，“當年我為了救你娘，來這里買了一口鍋。他們說要我三十年后來換，現在時候到了......“

王大山這才明白，為什么母親總說那口鍋不能換。原來這是父親用自己換來的。

“爹，我帶你回家。“王大山伸手去拉父親，卻抓了個空。

父親搖搖頭：“回不去了。記住，天亮前一定要離開，否則......“

話沒說完，遠處傳來一聲雞叫。王大山只覺得天旋地轉，等他再睜開眼，已經躺在自家床上。床邊放著那口鐵鍋，鍋底刻著“民國三十八年制“。

后來母親在一個雨夜病倒了。王大山守在床前，看著母親蒼白的臉，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大山......“母親突然抓住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那口鍋......不能扔......“

“娘，我知道。“王大山握住母親的手，“爹的事，我都知道了。“

母親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你...你去過那里了？“

王大山點點頭。母親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都是我的錯......那年我得了重病，你爹為了救我，去那個集市買了一口鍋。那老鐵匠說，只要用那口鍋做飯，我的病就能好......“

王大山的心猛地揪緊了。他想起父親在鬼市說的話，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救母親。

“可是......“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那口鍋是用你爹的命換來的......我活下來了，他卻......“

“娘，別說了。“王大山擦去母親的眼淚。

“大山......“母親突然緊緊抓住他的手，“你爹還在那里......他說三十年后來換......現在時候到了......你要救他......“

話沒說完，母親的手就垂了下去。王大山跪在床前，淚如雨下。

當天夜里，王大山抱著那口鐵鍋，再次來到了墳地。月光被烏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他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墳地。

濃霧升起，紅燈籠的光亮再次出現。王大山大步走進集市，直奔鐵匠鋪。

老鐵匠還在那里，看到他來，露出詭異的笑容：“你來了。“

“我來換我爹。“王大山把鐵鍋放在攤位上。

老鐵匠搖搖頭：“不夠。“

“那你要什么？“

老鐵匠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爹當年用自己換了這口鍋，現在你想換他回去，也得用自己來換。“

王大山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咬了咬牙：“好，我換。“

老鐵匠的笑容更大了：“你可想好了？這一換，可就回不去了。“

王大山剛要點頭，突然聽見父親的聲音：“大山，別答應！“

他轉頭一看，父親正飄在不遠處，臉色焦急：“這老東西騙了我三十年，現在又想騙你！“

老鐵匠的臉色突然變了：“閉嘴！“

王大山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個騙局。他猛地抓起鐵鍋，朝老鐵匠砸去。鐵鍋砸在攤位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整個集市開始搖晃，紅燈籠一個接一個地熄滅。王大山看見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淡，急忙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爹！“

“大山，照顧好自己......“父親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和你娘會在天上看著你......“

王大山只覺得天旋地轉，等他再睜開眼，已經躺在自家院子里。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那口鐵鍋靜靜地躺在他身邊，鍋底刻著“民國三十八年制“的字樣已經模糊不清。

從此以后，那片墳地再也沒有出現過集市。王大山把鐵鍋埋在了父母的墳前，每到清明，他都會去上墳。有時候，他仿佛能聽見鐵匠鋪的敲打聲，還有父親和母親的笑聲。

他知道，他們終于團聚了。

三十年過去了，王大山已經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坐在院子里，看著孫子王小山在玩耍，不禁想起了往事。

“爺爺，你又在想太爺爺和太奶奶了嗎？“王小山跑過來，撲進他懷里。

王大山摸摸孫子的頭，嘆了口氣：“是啊，爺爺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把當年的經歷娓娓道來，王小山聽得入神。故事講完，天色已晚，王小山突然問：“爺爺，那口鐵鍋現在在哪啊？“

王大山指了指院子角落：“埋在那棵老槐樹下了。這么多年，我從來沒動過它。“

第二天，王小山趁著爺爺午睡，偷偷挖開了槐樹下的土。他總覺得這個故事里還有什么秘密。

鐵鍋還在，已經銹跡斑斑。王小山小心翼翼地把它挖出來，突然發現鍋底有一行模糊的字跡。他擦去銹跡，仔細辨認，頓時驚呆了。

那行字寫著：“此鍋可救一人，代價自付。民國三十八年，張鐵匠絕筆。“

王小山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爺爺故事里的老鐵匠，難道這一切都是那個張鐵匠設下的局？

他繼續往下挖，突然挖到一個鐵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本發黃的日記本。

日記是張鐵匠寫的。原來當年鬧瘟疫時，他用自己的生命煉制了這口鐵鍋，希望能救活自己的女兒。但女兒最終還是死了，鐵鍋卻留了下來，成了一個詛咒——它能救活一個人，但必須以另一個人的生命為代價。

王大山被孫子的發現驚醒了。他看著那口鐵鍋和日記本，老淚縱橫。

“原來如此......“他喃喃道，“你太爺爺是為了救你太奶奶，自愿付出生命的......“

王小山突然明白了什么：“爺爺，那現在這口鍋還能用嗎？“

王大山搖搖頭：“它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你太爺爺和太奶奶用生命教會了我們一個道理——有些代價，是不能輕易付出的。“

當天晚上，王大山做了一個夢。夢里，他看見了父親和母親，還有那個老鐵匠。他們站在一片光明中，朝他微笑。

“大山，“父親說，“謝謝你解開了這個詛咒。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王大山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走到院子里，發現那口鐵鍋不知何時已經碎成了幾塊，就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從此以后，王大山再也沒有夢見過父母。但他知道，他們終于得到了真正的安息。

而那本日記，被他鄭重地收了起來。他決定等孫子再大一些，就把這個故事完整地告訴他。

有些秘密，需要一代代傳下去。有些教訓，需要永遠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