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年·冬至丑時

玉韘在指骨上泛著幽綠的磷光。

林疏月用雪水洗凈骨縫里的淤泥，發現內側刻著的“昭明“二字竟是用金絲嵌成——這是唯有皇室嫡脈才能用的鏨刻技法。

“謝昭明...“她指尖撫過凹凸的金紋，“二十年前暴斃的皇長孫，就叫這個名字。“

雪粒突然疾射如箭，謝云歸的劍鞘壓住她后頸：“死人名諱，可不是浣衣婢該念叨的。“

林疏月反手亮出玉韘：“那活人戴著死人的信物，該當何罪？“

劍鞘驟然升溫，燙得她松手。玉韘墜地的剎那，謝云歸袖中甩出玄鐵尺，尺端鎏金紋路與指骨裂痕完美契合——這孩童竟是被斬龍刃震碎心脈而死。

“好奇心太盛...“他拾起玉韘戴在自己拇指，“容易短命。“

尺寸竟嚴絲合縫。

梆子聲撕破雪幕，遠處傳來犬吠。

謝云歸忽然拽著林疏月滾入假山洞穴，溫熱呼吸噴在她耳后：“噓，獵犬聞著血腥味了。“

洞外火把搖曳，侍衛的靴底碾過她方才跪坐的雪地。林疏月盯著近在咫尺的喉結，發現謝云歸頸側浮著蛛網狀金線——是情人蠱在皮下游走的痕跡。

“你也在毒發。“她壓低嗓音。

“所以你我此刻...“謝云歸指尖劃過她突突跳動的腕脈，“同病相憐。“

洞外突然響起凄厲慘叫。

透過石縫，林疏月看見三只獵犬正撕咬侍衛咽喉。它們的眼珠泛著不祥的赤紅，犬牙暴漲三寸，分明是中了西域尸蠱。

“崔家的看門狗，胃口倒好。“謝云歸嗤笑，忽然將玄鐵尺插入洞壁機擴。

齒輪轉動聲從地底傳來，洞穴竟緩緩下沉。石壁上浮出夜光壁畫——是二十八星宿圖，但本該是紫微垣的位置，嵌著枚青銅璇璣玉衡。

“這是王妃生前最愛的觀星臺。“謝云歸轉動璇璣，星圖隨之偏移，“她總說...天象比人心干凈。“

林疏月盯著移位后的星圖，冷汗倏地浸透脊背。

北方七宿組成玄鳥銜珠之象，正是她袖中《璇璣圖》上的暗紋。而珠心處的天樞星位上，赫然刻著清河崔氏的族徽。

“五姓七望把持星象讖緯百年...“謝云歸突然掐住她下巴，“你說，若是紫微星墜入娼門...“

他指尖點在她鎖骨下的朱砂痣，“這天下，會不會很有趣？“

地面猛震。

璇璣玉衡迸射青光，地下升起青銅星盤。盤面溝壑中流淌著水銀，匯聚成九州輿圖形狀。林疏月忽覺懷中《璇璣圖》發燙，取出時銀線竟與輿圖上的黃河走向重合。

“原來在這里。“謝云歸劍尖挑破輿圖上方的蠟封，羊皮卷嘩啦展開——

竟是標注著五姓七望密道的《山河龍脈圖》，而所有暗道最終都指向...林疏月長大的浣衣坊。

犬吠聲突然逼近頭頂。

謝云歸揮劍斬斷青銅鏈，星盤急速下墜。失重感襲來的瞬間，林疏月看見洞頂撲下黑影——是那些尸蠱獵犬，獠牙上還掛著侍衛的碎肉。

“閉眼！“

謝云歸將她按進懷中，大氅裹住兩人翻滾。林疏月后腦撞上冰冷器物，睜眼時驚見身下是具水晶棺槨。棺中女子戴著金絲累鳳釵，面容與她宛如鏡影。

“王妃...“

“錯了。“謝云歸劍柄敲碎棺蓋，“仔細看她的指甲。“

尸身十指丹蔻下藏著青黑——是鶴頂紅滲透骨血的征兆。而喉骨斷裂處插著半截金釵，正是林疏月帶來的那支鳳釵的另一半。

地宮突然響起機括彈動聲。

七十二盞鮫人燈自燃，映亮四壁上的《千機圖譜》。林疏月撲向最近那幅，圖中人偶關節處的銀絲走向，竟與那夜西域幻術師操控的傀儡絲一模一樣。

“謝云歸！“她轉身厲喝，“你早知道我的...“

話音戛然而止。

謝云歸的劍尖滴著黑血，腳邊躺著被斬首的尸蠱獵犬。他身后站著個戴青銅儺面的黑衣人，手中傀儡絲正纏住他脖頸。

“好徒兒...“儺面人聲音像是生銹的鐵器摩擦，“見到師娘遺容，怎么不行大禮？“

林疏月如墜冰窟。

她認得這個聲音——七歲那年闖進柴房的黑影，就是用這種聲音對母親說：“公主，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