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安全通道的防火門時,殷逸白襯衫上的血跡已經凝固成暗褐色。
他單手撐著消防栓外殼,指節壓著書包背帶泛白的磨損處,陰影里凸起的喉結隨著吞咽顫動:“物理組在等我的拓撲模型參數。“
“創可貼。“甄瑤從帆布袋夾層抽出印著卡通兔的止血貼,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柵欄,“三小時后換藥。“
金屬門縫漏進的冷光切割著兩人影子,殷逸指尖擦過止血貼邊緣的絨毛,忽然想起昨夜實驗室的拓撲模型——那些被血漬暈染的坐標軸,竟與她草稿本上未完成的流體力學公式完美咬合。
就像此刻她發梢沾著的繃帶碎屑,在昏暗里泛著無機質的冷光。
量子計算機的嗡鳴從三樓實驗室漫下來,甄瑤轉身時嗅到他衣領間若有若無的松節油味道。
這味道在四小時后重新漫進鼻腔,彼時她正用圓規尖戳著課桌上的小測通知單,林老師板書的粉筆灰簌簌落在“計入期末考評“幾個加粗紅字上。
“聽說這次要考航天城供電系統簡史。“趙軒甩著濕淋淋的籃球撞進后門,運動鞋在瓷磚上拖出蜿蜒水痕,“張濤那幫人已經在圖書館占了三排座位。“
殷逸的拓撲模型草稿正覆蓋在甄瑤的電磁學筆記上,他側身擋住窗外斜射的夕陽,指腹抹開公式旁暈染的墨跡:“非對稱算法改良版,比令尊當年節省12%能耗。“
書架傾倒聲就是在這時炸響的。
二層社科區,張濤攥著《電力工程年鑒》的硬殼封面,朝身后使了個眼色。
穿鉚釘靴的男生立刻踹翻整排金屬書架,驚起的塵埃在射燈下織成渾濁的紗帳。
甄瑤筆尖懸在拉格朗日方程上方三毫米處,聽見王強壓低聲音說:“他們剪斷了自習區電源線。“
黑暗如墨汁般在古籍區蔓延,殷逸摸黑抓住甄瑤手腕時,她正在默算父親設計的老式供電模型容錯率。
少年掌心滾燙的溫度滲過校服襯衫,與記憶里實驗室拓撲模型的血痕重疊成雙螺旋結構。
“備用電源啟動要七分鐘。“殷逸摸出鑰匙串上的激光筆,紅光掃過張濤褲袋里露出的半截美工刀,“西側古籍區有應急燈。“
李麗的尖叫混著孫悅的啜泣在黑暗里爆開,甄瑤突然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畫面又涌上來:十二歲那年趴在保密局檔案室的通風管道,看見父親的名字印在《衛星城供電事故調查報告》的追責頁。
“別碰古籍區的電磁屏蔽裝置。“殷逸的聲音貼著耳廓擦過,他擋開某個撞過來的黑影,激光紅點精準落在張濤顫抖的腕表鏡面上,“1978年版《非線性電路分析》第283頁,有你想要的瞬態響應公式。“
甄瑤在混沌中聽見紙張撕裂的聲音,仿佛又回到昨夜實驗室。
殷逸的拓撲模型浸在血泊里,而她正在草稿紙背面推導出完全相同的參數——就像此刻黑暗中他塞過來的紙條,鋼筆字穿透紙背的力度與她自己解題時的筆跡如出一轍。
應急燈亮起的剎那,張濤手里攥著被撕碎的《電力工程年鑒》,碎紙片上還沾著殷逸白襯衫的纖維。
林老師舉著醫療箱沖進來時,甄瑤正將最后一塊止血貼按在殷逸滲血的手肘,少年襯衫卷起處露出交錯的新舊傷疤,像是某種未完成的拓撲結構。
“明早八點小測。“林老師用鑷子夾起染血的碎紙片,“某些同學最好把精力放在正道上。“
殷逸低頭調整繃帶的松緊,獎牌在應急燈下晃出一道冷弧。
甄瑤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帆布袋里的老式懷表——那是父親留在加密檔案柜里的遺物,表盤背面刻著與殷逸拓撲模型相同的黃金分割比例。
午夜的教學樓像座精密運轉的機械鐘,甄瑤伏在空教室的黑板上演算衛星城供電模型。
粉筆灰簌簌落在袖口,她突然意識到殷逸推導的非對稱算法,恰好能填補父親設計圖中那個困擾她三年的漏洞。
玻璃窗發出細碎的震顫,有人用石子擊打窗框。
殷逸攀著排水管翻進來時,運動外套里裹著還冒著熱氣的杏仁露,袖口的繃帶在月光下泛著冷白。
“張濤往圖書館空調系統灌了乙醚。“他把溫熱的易拉罐貼上甄瑤發冷的指尖,“教導處監控顯示,昨天競賽時實驗室的通風裝置...“
頭疼就是在這時襲來的。
甄瑤的圓規尖在黑板上劃出尖銳的折線,父親設計的供電模型突然扭曲成殷逸身上的傷口。
那些本該屬于國家機密的參數在她腦內瘋狂重組,仿佛有無數根鋼針順著神經末梢游走。
殷逸的手掌覆上她顫抖的肩胛,少年身上松節油的味道混著血腥氣:“你父親設計的第六代反應堆,冷卻系統用的是拓撲絕緣體?“
窗外掠過夜巡老師的電筒光斑,甄瑤攥緊懷表的手背暴起淡青色血管。
她終于看清殷逸鎖骨處的傷痕——那分明是衛星城供電站安全閥門的微縮圖騰。
遠處傳來施工隊的機械轟鳴,量子計算機的冷卻系統正在地下三層持續運轉。
殷逸沾著血漬的草稿紙被夜風掀起,蓋住了黑板上未完成的公式,像兩張來自不同時空的拼圖終于找到契合的棱角。
而張濤此刻正蹲在實驗樓頂層的通風管里,美工刀尖一下下戳著監控攝像頭的外殼。
他腳邊散落著乙醚空瓶和甄瑤父親當年的學術報道,泛黃的報紙標題在月光下滲出冷意:《天才工程師之死:衛星城供電事故謎團》。
圖書館頂層的玻璃穹頂滲下蒼白的晨光,甄瑤將三枚銀質鎮紙壓在劇烈抽痛的太陽穴上。
王強遞來的錯題集在桌角堆成傾斜的危樓,每道題都標注著張濤團隊故意散布的錯誤公式。
“他們篡改了《電路分析》的參考書。“李麗攥著被涂改的扉頁,指甲在偽造的出版社印章上來回刮擦,“這題二階微分方程的參數……“
甄瑤的圓規尖突然刺穿草稿紙,在實木桌面刻出深痕。
疼痛如電流般竄過后頸,視網膜上卻清晰浮現出十二種解法,父親臨終前加密在懷表機芯里的公式正與殷逸的拓撲模型共振。
她抓起薄荷綠的熒光筆,在錯題集扉頁劃出三道交錯螺線。
“把2017年全國大學生電路設計大賽的獲獎論文附錄三,和《非線性系統控制》第四章對照。“她將鎮紙挪到翕動的頸動脈處,冰涼的金屬壓住紊亂的脈搏,“注意變流器損耗系數的單位換算。“
孫悅突然指著窗外倒抽冷氣。
操場北側的體能訓練室里,殷逸正單手撐在雙杠上做倒立卷腹,汗濕的繃帶順著小臂滑落,露出滲血的結痂。
趙軒舉著物理習題集在旁邊大喊:“逸哥,這道電磁感應題……“
“把轉子轉速換算成角加速度!“殷逸的聲音混著粗重的喘息砸在玻璃窗上,他騰空翻轉時帶起的風掀開了習題集,泛黃的紙頁間密密麻麻全是甄瑤字跡的拓印。
王強突然拍案而起:“瑤姐劃的重點,和逸哥上周特訓的筆記……“他顫抖著將兩本筆記并排攤開,泛著油墨香的批注竟在晨光中拼接成完整的航天城供電系統拓撲圖。
甄瑤的帆布袋里傳出懷表齒輪咬合的輕響。
她閉眼按住抽痛的額角,父親臨終前嘶啞的叮囑與殷逸昨夜那句“拓撲絕緣體“在腦內轟然相撞。
再睜眼時,錯題集上的涂改痕跡自動分解成色塊,宛如量子計算機破解的加密數據流。
“第五題的正確參數是7.62兆帕。“她抓起李麗的鋼筆,在對方袖口寫下串列公式,“張濤篡改的是1983年淘汰的老標準,你們看這里……“
驚呼聲在自習室炸開的瞬間,殷逸正將體能監測手環狠狠砸向沙盤模型。
血珠順著崩裂的虎口滴在微型供電站沙盤上,與甄瑤昨夜推導的冷卻液流速參數完美重合。
趙軒舉著電解質飲料的手僵在半空,看見沙盤投影不知何時變成了甄瑤黑板演算的復刻。
“逸哥,你這傷口……“
“把上周無人機測繪的圖書館結構圖調出來。“殷逸用牙齒扯緊新繃帶,電子筆在平板電腦上畫出鮮紅的拓撲結構,“張濤昨天破壞的是西側古籍區,但中央空調總控室在……“
他的聲音突然卡在喉間,眩暈如潮水漫過視網膜。
昨夜攀爬教學樓時剮蹭的傷口在繃帶下灼燒,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畫面又浮現出來——十二歲躲在體育館儲物柜,聽見父親與供電局長的爭吵:“殷工,你堅持用拓撲絕緣體會害死整個項目組!“
量子計算機的嗡鳴穿透三層樓板,甄瑤猛地拽開自習室的防火閘。
冷風裹著松節油味道灌進來,殷逸沾著血漬的沙盤推演圖正被氣流卷到她腳下。
兩張圖紙交疊的剎那,航天城供電系統的漏洞突然顯現出二十六種修補方案。
“瑤姐!“李麗舉著手機沖過來,“張濤他們在論壇造謠,說你父親的事故……“
甄瑤的圓規尖在桌布上劃出焦痕,超負荷運轉的大腦自動過濾了惡意中傷。
她將父親遺落的鍍金懷表拍在桌上,表盤背面鐫刻的拓撲結構與殷逸的傷口形狀同時發出蜂鳴。
“重點看2009年《高電壓技術》增刊。“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鋼筆尖戳著王強布滿紅叉的模擬卷,“把這些錯誤答案謄抄二十遍,你的肌肉記憶會自動修正解題路徑。“
暮色染紅窗欞時,殷逸的體能監測手環第三次發出警報。
他倚在訓練室角落的配電箱上,指尖在布滿水霧的玻璃窗畫出供電站安全閥的圖騰。
趙軒舉著戰術手電筒照向通風管道:“逸哥,張濤那幫人昨晚在管道里……“
“小測當天提前兩小時切斷考場區域供電。“殷逸扯下汗濕的護腕,露出與甄瑤懷表圖騰同源的燙傷疤痕,“他們要在備用電源啟動的七分鐘里做手腳。“
月光爬上實驗樓頂層的觀測臺時,甄瑤正將止痛片碾碎在杏仁露里。
父親的懷表在月光下投射出全息拓撲圖,那些曾讓她夜不能寐的漏洞,此刻正與殷逸沙盤上的血跡形成動態平衡。
當第十七個修補方案在腦內成形時,她突然聽見圖書館地下傳來電纜過載的爆裂聲。
次日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張濤嚼著口香糖踹開考場后門。
穿鉚釘靴的同伴故意將金屬工具包砸在講臺上,五枚乙醚膠囊在夾層里碰撞出細響。
他斜眼瞟向走廊盡頭——甄瑤的帆布袋正露出半截纏著繃帶的拓撲模型,而殷逸的袖口隱約可見心電監護儀的電極片。
監考老師拆封試卷的嘶啦聲驚飛了窗外的灰雀,張濤舔著后槽牙看向天花板的通風口。
在那里,昨夜安裝的微型干擾器正閃著紅光,頻率與量子計算機的冷卻系統達成詭異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