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青石板縫,溫令襄數(shù)著更聲拐進涇川巷。檐角銅鈴的裂痕與父親信中描述分毫不差,第三進院門前的石獅左眼嵌著蜜蠟碎片——此刻正在她袖中發(fā)燙。少年突然按住她推門的手:“院中有人剛煮過血竭?!?/p>
血腥味混著藥香從門縫溢出,溫令襄瞥見地上散落的金瘡藥瓷瓶。這是御醫(yī)院特供的藍釉纏枝紋,去年母親生辰時,長公主曾贈過一匣。她將玉鈴碎片卡在門環(huán)凹槽,機括轉(zhuǎn)動聲驚飛檐下灰鴿。
“阿蕪?“
沙啞的呼喚讓溫令襄渾身劇震。西廂房轉(zhuǎn)出個拄拐老嫗,手中藥杵沾著黑褐色藥渣。雖然易了容,但那跛腳的姿態(tài)與調(diào)配藥膏的手法,分明是失蹤月余的李嬤嬤。
“嬤嬤的腿...“溫令襄眼眶發(fā)燙,話到喉頭卻變成冷硬的質(zhì)問,“三月初七那夜,你為何要去庫房取雄黃酒?“這正是滅門前夕她親眼所見,而庫房暗格里藏著父親與西域都護的密信。
李嬤嬤的藥杵突然砸向少年面門:“小心!“溫令襄的警告慢了半拍,少年已擒住老嫗手腕,卻摸到皮下蠕動的硬塊——這是赤蝎蠱蟲寄生在經(jīng)脈的癥狀。
“小姐快走!“李嬤嬤突然暴起撞向院中水缸,渾濁液體漫過青磚,騰起的白煙腐蝕掉少年半幅衣袖。溫令襄嗅到硫磺混著朱砂的味道,這是母親教過的“地火陣“引藥,唯有西北角的槐樹是生門。
少年拽著她滾向槐樹時,溫令襄摸到他后腰別的鎏金螭紋短刀。刀鞘暗扣的機簧聲與父親書房暗格如出一轍,她突然想起那夜父親靴底沾著的黑泥里,混著同樣的鎏金碎屑。
槐樹皮突然剝落,露出鑄鐵暗門。李嬤嬤的慘叫聲中,溫令襄看見她脖頸皮膚皸裂,爬出數(shù)十只赤紅蝎子。少年揮刀斬斷蝎群,刀刃卻被腐蝕出鋸齒狀缺口:“是蠱王反噬!“
溫令襄掰開李嬤嬤緊攥的左手,掌心里粘著片染血的青銅薄片。薄片上的鳳尾紋與母親金簪缺口完全契合,她突然想起冰湖底那些鐵籠——每具尸骸口中都含著類似的青銅片。
暗門在身后閉合的剎那,溫令襄聽見長公主的冷笑:“溫小姐不妨猜猜,這老婆子琵琶骨上的鎖鏈是誰釘?shù)??“她握緊那片青銅,邊緣的齒痕刺破掌心,竟與詔獄地形圖上的密道標記重合。
甬道墻壁滲出冰水,少年點燃的火折子映出滿壁血書。溫令襄撫過熟悉的狂草,這是父親在極度痛苦中寫下的西戎兵力部署。最后一行字跡歪斜:“赤蝎非蠱,乃人牲。“
“令尊在此關(guān)了三天?!吧倌晖蝗婚_口,“他們用蜜蠟融液澆灌傷口,逼問塞上秋的方位。“他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燙傷與墻上的蜜蠟殘痕形狀相同。
溫令襄將染血的青銅片按在墻縫,機關(guān)轉(zhuǎn)動聲從地底傳來。暗格彈出的鐵匣里躺著半卷《山河志》,書頁間夾著的靛藍絲絳系著片龜甲——這是鴻臚寺少卿去年獻給皇帝的壽禮。
“姑娘可知龜甲灼紋之術(shù)?“少年指尖劃過甲片上的焦痕,“十日前我混入祭典,親眼見少卿用此物與西戎使臣密談?!皽亓钕寰椭鸸饧毧矗辜y竟組成塞北糧倉的分布圖。
前方突然傳來金鐵交鳴聲,溫令襄摸出李嬤嬤臨死前塞給她的藥瓶。瓶身刻著苗文“解“字,卻用朱砂畫了道辟邪符——這是母親救治南疆商賈時用過的標記。她將藥粉撒在袖口,幽藍磷火立刻沿著甬道蔓延。
十二名赤蝎刺客破霧而出,為首之人戴著精鋼指套的手正握著李嬤嬤的織錦斗篷。溫令襄注意到斗篷破損處露出的金線走向——母親繡的并蒂蓮暗藏玄機,每片蓮瓣對應(yīng)一處死穴。
“殺!“
少年揮刀迎敵的瞬間,溫令襄旋開金簪機關(guān)。簪頭蓮瓣激射而出,精準刺入刺客虎口的赤蝎刺青。慘叫聲中,她奪過彎刀挑開斗篷夾層,靛青內(nèi)襯上赫然是用人血繪制的塞上秋路線圖。
“接著!“少年拋來染血的玉瓶,正是詔獄特有的毒藥“鳩羽“。溫令襄將藥液潑向巖壁,蜜蠟遇毒析出的金絲纏住追兵腳踝。她趁機撞開側(cè)方暗門,撲面而來的藥香里混著雪山烏頭的苦味。
藥廬中央的青銅鼎騰著熱氣,溫令襄看見鼎身刻滿赤蝎紋。少年突然悶哼跪地,脖頸黥印滲出黑血——這與李嬤嬤中蠱時的癥狀如出一轍。她摸出懷中的青銅鑰匙,發(fā)現(xiàn)鼎耳凹槽與之完全契合。
“不可!“少年嘶聲阻止,“這是煉人丹的...“話音未落,溫令襄已將鑰匙插入鼎耳。鼎蓋轟然開啟的剎那,她看見蜷縮在藥渣中的熟悉身影——正是本該葬身火海的王參將。
“小姐...快走...“王參將抬起潰爛的手,掌心攥著半枚帶齒痕的青銅符,“赤蝎是活人爐鼎...“少年突然揮刀斬下他的頭顱,噴濺的黑血在鼎身畫出詭異符咒。
溫令襄的魚腸劍抵住少年咽喉:“你究竟替誰辦事?“劍鋒映出他眼底翻涌的血色,與詔獄那夜的火光別無二致。
“我體內(nèi)被種了雙生蠱?!吧倌瓿堕_衣襟,心口處蠕動的鼓包與王參將頸后如出一轍,“另一只在...“他突然痛苦蜷縮,耳孔爬出只赤紅蝎子,“在長公主枕邊玉匣中!“
藥廬突然劇烈震動,鼎中騰起紫黑煙霧。溫令襄拽著少年撞破窗欞,身后傳來血肉消融的嗤響。她摸到少年懷中冰涼的玉牌,借著月光看清上面的徽記——不是西戎狼圖騰,而是本該隨四皇子葬身火海的螭紋金印。
“你是蕭...“溫令襄的質(zhì)問被箭雨打斷。巷口高墻上,長公主的孔雀翎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好侄兒,你父王知道你偷了死人的印信嗎?“
少年突然將溫令襄推下暗井,自己反身迎向箭矢。下墜的瞬間,溫令襄看見他脖頸黥印剝落,露出底下真正的火焰形胎記——與母親醫(yī)書中的圣女圖騰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