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什么……?”外公松開手,看著自己蜷曲的手指。那雙手曾經抱過溫嵐,牽過溫痕,給王浩換過尿布,此刻卻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什么。“為了你們的算計,就要毒死我這個老頭子?你給我滾。”
溫痕(溫馨的姑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藍布圍裙鋪在地上,沾了層灰。“爸!是那個畜生出生的主意!小逸是你親孫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她的額頭抵著地磚,聲音悶在喉嚨里,“那房子……那房子您說要留給溫馨,可我……我也難啊……”
外公把姑姑單獨叫到醫院的樓梯口,不想讓孩子們聽到這些事情,大人總是希望孩子們能不懂那么多東西,希望就這樣健健康康的長大,不想讓他們知道世界上壞人這么多。
房子。又是房子。外公閉了閉眼,眼前閃過老宅的青磚黛瓦,院子里的那棵槐花樹,每年秋天都落滿一地碎金。溫嵐(溫馨的媽媽)小時候總在樹下撿花瓣,說要給媽媽做胭脂;溫痕(溫馨的姑姑)總在樹后藏零食,說要等妹妹睡著了再吃。那時的陽光落在她們發上,像撒了把金粉,暖得人心里發漲。
原來,那些溫暖早就被歲月蛀空了,只剩下些發霉的念想,和見不得光的算計。
觀察室的門開了,王浩爸爸探出頭,眼圈紅紅的:“浩浩醒了,問外公有沒有事。”
外公慢慢站起身,膝蓋“咔嗒”響了一聲,像根生銹的合頁。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沒看地上的溫痕,也沒看一旁發抖的王蘭,一步一步往觀察室走。走廊的紅燈還亮著,映在他的影子上,拖得很長很長,像條被拉長的傷口。
王浩躺在小床上,臉色還有些白,看見他就伸出小手:“外公…你沒事吧…”聲音軟軟的,帶著剛醒的鼻音。
外公走過去,握住那只小手。孩子的掌心暖暖的,帶著點輸液管的涼意。“浩子不怕,外公在,外公沒事。”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卻努力笑著,像小時候哄溫嵐、溫痕、溫馨那樣。
王浩眨了眨眼,小手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往自己嘴邊送。“外公……吃糖……”那孩子大概還惦記著昨天的桂花糕,嘴角彎出個甜甜的弧度。
外公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砸在王浩的手背上,像顆遲來的雨點。他想起那碗桂花粥,想起溫痕討好的笑、躲閃的眼,想起老宅的青瓦板壁……原來,最毒的不是藥,是人心。
窗外的秋風卷著落葉,打著旋兒掠過觀察室的玻璃。外公低頭看著王浩熟睡的臉,輕輕用被子蓋住他的小手。不管怎樣,這孩子是干凈的,像張沒被弄臟的紙。
至于那些被欲望染黑的,就讓它們爛在秋風里吧。
溫馨想起王浩嘴角的桂花漬,想起外公說“碰不得桂花”時的沙啞,想起醫生說“粥里有有機磷”時,溫痕突然繃緊的肩膀。這些碎片在腦子里轉著,像沒拼好的拼圖,邊緣硌得她太陽穴發疼。
“姑姑好像很喜歡桂花?”她故意放慢語速,看著溫痕的側臉。陽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她臉上投下幾道陰影,像給表情打了層馬賽克。
“還好吧,”溫痕的聲音輕了些,“你外公以前總說,巷口張記的桂花糖最好吃。”她笑了笑,眼角的紋路深了些。
“是嗎?”溫馨端起粥碗,熱氣撲在臉上,卻暖不了心里的涼,“我還以為姑姑記得最清楚,外公碰不得桂花呢。”
溫痕舀粥的手停在半空,粥勺里的米掉回碗里,濺起細小的水花。“老糊涂了,”她低下頭,鬢角的白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年紀大了,記性就差了。”
溫馨看著她的背影,藍布圍裙掃過門框時,沾著的那片桂花掉了下來,落在地上,像粒被遺棄的紐扣。她想起外公提起姑姑時,總是沉默地抽支煙,煙霧繚繞里,眼神復雜得像蒙了層霧。那時她不懂,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有些親情,早已被歲月泡得發了霉,只是沒人愿意揭開那層蓋子。
“姑姑,”溫馨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溫痕頓住腳步,“王浩說,昨天的桂花粥里,有股苦苦的味道。”
溫痕的背影僵了僵,肩膀微微聳起來,像只受驚的鳥。走廊里傳來護士推車的聲音,輪子碾過地面,發出規律的咯吱聲,襯得病房里的沉默格外沉。
“小孩子嘴刁,”溫痕轉過身時,臉上又掛著笑,只是那笑意沒到眼底,“大概是熬糊了點。”
“熬糊了。為什么會食物中毒啊?”溫馨看著她眼角的笑紋,突然覺得那里面藏著的不是關切,是算計。像小時候玩跳房子,有人偷偷改了格子的位置,卻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溫痕的白頭發上,像撒了把碎鹽。溫馨突然想起外公的話:“你姑姑啊,就是太要強了。”那時她不懂“要強”是什么意思,現在看著溫痕挺直的脊背,看著她明明慌得厲害,卻偏要裝作平靜的樣子,突然懂了——要強到,連親情都能拿來做籌碼。
溫痕的瞳孔猛地縮了縮,像被強光刺到。“再說吧,”她避開溫馨的目光,整理著保溫桶的蓋子,“你外公身體不好我做了一點養胃的吃食。”
溫馨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姑姑也是有心了。外公有姑姑這么孝順的女兒也是莫大的‘福氣’。”
溫痕的手一抖,保溫桶的蓋子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彎腰去撿時,溫馨看見她的耳朵紅得厲害,像被人扇了耳光。走廊里的風順著門縫鉆進來,吹起地上的那片桂花,打著旋兒落在溫痕的鞋尖上。
“我還有事,先走了。”溫痕撿起蓋子,胡亂扣在保溫桶上,轉身就往外走,腳步快得像在逃。藍布圍裙的帶子在身后晃來晃去,那個歪歪扭扭的結,像個解不開的疙瘩。
病房門關上的瞬間,溫馨松了口氣,手心里全是汗。她看著窗外的天,云很淡,像被水洗過的藍布。原來有些真相,最細微的表情里,只是需要有人敢去戳破那層薄薄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