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里突然混進了煙草和旱煙袋的味道,像塊粗糲的砂紙,猛地擦過走廊里凝滯的空氣。李建明剛在護士站簽完字,抬頭就看見走廊盡頭立著個穿藏青色中山裝的老人,背微駝,手里攥著根磨得發亮的竹拐杖,杖頭的銅箍在白熾燈下閃著冷光——是溫馨的外公,溫老爺子。
老人的目光像淬了冰,從他臉上刮過去,落在307病房的門牌上時,才稍微軟了些,隨即又被更烈的火氣頂起來。拐杖“篤”地砸在地板上,瓷磚發出悶響,驚得隔壁床探出頭的家屬又縮了回去。
“李建明。”老爺子開口時,聲音里裹著北方冬天的寒氣,每個字都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刮得人耳朵疼。他轉頭時,正撞見溫老爺子拄著紅木拐杖站在走廊拐角,銀白的眉毛擰成個疙瘩,渾濁的眼睛里翻涌著怒濤。老爺子身上還帶著火車站的風塵,藏青色的中山裝袖口沾著點白灰,倒像是從梅英手背上蹭來的。
“我孫女躺里頭生死未卜,你倒在這兒站著像根樁子,心是石頭做的?”“你還敢出現在這里?”老人開口時,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風刃,“我孫女要是有三長兩短,我拆了你這張人皮!”
李建明的喉結滾了滾,剛要辯解,老爺子的拐杖已經指到他鼻尖前。杖頭的銅箍蹭過他的襯衫領口,帶著點陳年的煙草味,讓他突然想起溫嵐還在時,老爺子總坐在院里的老槐樹下抽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溫嵐給還沒出生的馨兒織毛衣的側臉。
“爸……”李建明的聲音突然卡殼,喉結滾了滾,才想起這聲“爸”已經十九年沒叫過。溫嵐走那年,老爺子把他趕出溫家,拐杖敲在門檻上的聲響,和此刻在走廊里的回音重疊在一起,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李建明下意識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他看見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像枯樹枝上的霉點,可那雙手握著拐杖的力道,卻緊得指節發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揮過來。“爸,您可得冷靜點,”他陡然沉下了臉臉上烏云密布神色冷了下來嘴角扯起冷意惡劣地勾勾唇表情扭曲了一瞬面色帶有幾分陰驁突然緩緩笑了起來嘴角閃過一抹冷笑嘴角勾出一個怪異的微笑“溫馨只是不小心碰掉了氧氣管,醫生說已經穩住了……”
嘴臉和心機一樣陰險,小人之輩。
“爸,”他慌忙去掏手機,想翻出護士的筆錄,“是溫馨自己不小心,沒戴好氧氣管,儀器都能證明……”
他的手開始抖,不是怕,是氣的,指節捏得發白,拐杖在地板上劃出淺痕:“不小心?”“放屁!”溫老爺子猛地提高聲音,拐杖再次重重砸地,走廊里的聲控燈被震得閃了兩下。
“證明?”老爺子冷笑一聲,拐杖尖挑起他胸前的衣襟,“你李建明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當年溫嵐走的時候怎么囑咐你的?你就是這么照顧她女兒的?那也是你的親生女兒……”拐杖突然松了勁,他踉蹌著站穩時,看見老爺子眼里的紅血絲,像溫馨監護儀上紊亂的曲線。
老爺子的白眉毛豎了起來,眼尾的皺紋里全是怒意,像要溢出來燒著什么,“我剛才在樓下問過護士,307的氧氣管接口是固定死的,要多大力氣才能扯下來?你當我這把老骨頭糊涂了?”他的目光掃過李建明汗濕的襯衫,突然冷笑一聲,“我看是有人盼著她醒不過來,讓她在病床上差點斷了氣?好吞了那點股份吧?”
李建明下意識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冰冷的墻面上。他看見老爺子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老樹根纏在拐杖扶手上,那雙手曾抱著襁褓里的溫馨,小心翼翼地逗她笑,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不像現在這樣,指縫里還嵌著趕路的泥。
這話像根針,精準地刺破了李建明的偽裝。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只能死死盯著老人胸前的口袋——那里別著枚舊徽章,是溫嵐年輕時給他別上的,如今徽章的邊角已經磨圓,卻被擦得锃亮。
李建明的臉漲得通紅,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滴在襯衫第二顆紐扣上“我是她老子,這是改不了的!”他拔高了聲音,走廊里的回聲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兩人正僵持著,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地開了。一個穿深灰色西裝的男人走出來,手里拎著只黑色公文包,皮鞋擦得锃亮,踩過地板時沒發出一點聲。
烏黑如墨的發絲,如瀑布般披落在他的肩上,順滑而光亮,顯得那么高貴而神秘。他的臉龐剛毅,猶如刀削斧砍,線條分明,顯得那么英俊而瀟灑;雅痞紳士他身著定制的西裝,領帶輕輕垂落,領口處的紐扣解開,透露著隨性不羈;五官深邃,眼神中帶著一抹難以捉摸的狡黠,優雅而不失俏皮。唇角微揚,似笑非笑,宛如一位充滿魅力的雅痞紳士。
他徑直走到307病房門口,探頭往里看了眼,又退回來,目光在李建明和老爺子之間轉了圈,最后落在李建明身上,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李先生?”男人遞過一張燙金名片,指尖戴著枚細巧的銀戒指,“我是周明宇,溫氏集團溫總的法務顧問。”他的聲音很軟,像裹著層棉花,“溫總生前托我照看些事情,聽說溫馨小姐情況不太好,我來看看。”
李建明捏著名片的手指猛地收緊,紙角硌進掌心——溫氏集團?溫嵐去世后,公司股份大半落在溫馨名下,這姓周的是誰?怎么會突然冒出來?他想起律師三天前說過的話:“溫氏那邊好像有人在查股權變動,你得抓緊。”
周明宇突然輕笑一聲,打破了沉默:“溫老先生,您也別太動氣。我剛接到消息,梅英女士昨天在火車站情緒不太穩定,說要找李兄說清楚當年的事呢。”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建明一眼,“聽說,跟十九年前那場‘意外’有關?”
溫老爺子的拐杖“哐當”掉在地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建明,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老人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比病房里的床單還要白,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扶住墻壁才站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深深摳進墻皮里。
“十九年前……”老人的聲音輕得像夢囈。
李建明的后背沁出一層冷汗,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像張冰冷的網。他想辯解,卻發現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遠處傳來火車進站的鳴笛聲,悠長而沉悶,像誰在黑暗里低低地哭。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看向這位周先生,對方的笑容像張密不透風的網,正緩緩向他罩來。走廊盡頭的窗戶被風吹得哐哐響,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誰散落的記憶碎片。
老爺子顯然也認出了他,拐杖往旁邊一橫,擋住周明宇的路:“周先生是吧?我孫女現在不需要外人來看,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說。我現在希望我的孫女不要受到任何危險。”
周明宇沒動,只是把公文包往臂彎里緊了緊,銀戒指在燈光下閃了閃:“溫總生前立過遺囑,溫馨小姐未成年前,由其父親代為管理股份。只是……”他拖長了調子,目光掃過李建明發白的臉,“最近總有人說,李先生對溫馨小姐的照顧,不太盡心啊。”
李建明的心猛地沉下去,像被什么東西拽著墜向冰窖。他突然想起昨晚在火車站,梅英抱著妞妞發抖時說的話:“我看見有個穿西裝的人在病房門口轉,還問護士溫馨的病情……”當時他只當是聽錯了,現在看來,這雙眼睛早就盯上307病房了。
“你什么意思?”老爺子的拐杖又往前頂了頂,“我孫女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
周明宇笑了笑,從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封皮上的溫氏集團logo刺得人眼疼。“溫總還留了后手,”他慢悠悠地說,“如果溫馨小姐的監護人被證明無法履行職責,股權將由其外祖父,也就是您來代管。”他把文件往老爺子面前送了送,“當然,這需要醫院出具證明,證明李先生確實……不適合照顧孩子。”
李建明的后背“唰”地沁出層冷汗,襯衫貼在皮膚上,像條冰冷的蛇。他看著周明宇眼里的算計,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來“照看”,是來挑事的。有人不想讓他拿到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甚至想把他從溫馨身邊徹底踢出去。
“你敢!”他猛地撲過去想搶文件,卻被周明宇輕巧地躲開。男人后退半步,撞在走廊的花盆上,青瓷盆晃了晃,土灑出來,埋住了幾片掉落的綠蘿葉子,像被掩蓋的秘密。
“李先生別急啊,”周明宇撣了撣西裝上的土,笑容里的寒意越來越重,“我只是在履行職責。畢竟,誰也不想看到溫總的女兒,在父親的‘照顧’下,出什么意外,對吧?”
這句話像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李建明的心里。他想起溫馨青紫的臉,想起監護儀上劇烈波動的曲線,又想起梅英在火車站發抖的樣子——這一切,難道都是被人算計好的?
老爺子顯然也聽出了話里的刺,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周明宇,我溫家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他轉向李建明,眼神里的怒火摻了些別的東西,像冰水里投進了顆石子,“但你也別得意,你給我滾!要是溫馨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得讓你付出代價!”
說完,他拄著拐杖往病房走,背影在走廊里被拉得很長,像段被拉長的嘆息。周明宇看著他的背影,又轉頭沖李建明笑了笑,把文件塞回公文包:“李先生,咱們改日再聊。”他轉身進了電梯,銀戒指在關門的瞬間閃了最后一下,像只蟄伏的眼睛。
走廊里又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李建明靠在墻上,胸口劇烈起伏,剛才被周明宇撞歪的花盆還在滴水,水珠落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像溫馨沒擦干的眼淚。他摸出手機,想給律師打電話,指尖卻抖得按不準號碼。
307病房的門突然開了條縫,佳麗探出頭,眼圈通紅:“溫馨醒了,說想喝水。”
樓梯間傳來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是老爺子去打水了。李建明望著那扇緊閉的病房門,突然握緊了拳頭——不管周明宇想干什么,不管老爺子怎么攔,他都不能走。溫嵐的話還在耳邊,溫馨還在里面躺著,他是她的父親,這是誰也改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