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千萬根淬火的鋼釘,將徐明威釘在二十三層的懸挑平臺上。他手中的混凝土試塊正在滲出血絲,那些本該是灰白色的C60高強骨料,此刻呈現出詭異的珊瑚紅。防水對講機里傳來監理主任變調的聲音:“徐總工,核心筒剪力墻的氯離子含量超標七倍......“
遠處塔吊的探照燈掃過雨幕,徐明威看見自己設計的曲面幕墻正在流淚。那些造價三千八一平的Low-E玻璃表面,凝結的不是雨水,而是某種粘稠的琥珀色液體。它們沿著建筑師引以為傲的波浪造型滑落,在混凝土樓板上蝕刻出蜂窩狀的孔洞。
手機在西裝內袋震動第五次時,徐明威終于扯開被環氧樹脂黏住的防水袋。林薇發來的最后一條定位顯示在浦東機場T2航站樓,時間戳恰好是他發現海沙摻假報告的瞬間。他忽然想起四年前那個梅雨季,林薇捧著咖啡撞進他懷里的樣子——她當時正在校對的結構圖,此刻就貼在滲水的剪力墻上,圖紙邊緣的咖啡漬暈染成了深褐色的血泊。
“徐工!別碰那些混凝土!“安全員老陳的吼叫混著雷聲炸響。徐明威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無意識摩挲著試塊斷面,指腹傳來嬰兒肌膚般的溫熱觸感。那些本該尖銳的骨料顆粒,竟在他觸碰下如蠟油般融化重組,漸漸凸起成林薇的鼻梁輪廓。
暴雨突然轉為冰雹,鴿卵大的冰球砸在安全帽上奏出安魂曲。徐明威踉蹌著退向升降機,看見自己映在玻璃幕墻上的影子正被琥珀液體吞噬。更可怕的是,那些溶解的影子碎片在墜落過程中,竟拼湊出無數個不同裝扮的林薇——穿香奈兒套裝的她在簽保險單,戴安全帽的她在修改配筋率,最后定格在拖著LV行李箱走進海關的背影。
升降機鋼索發出垂死的呻吟,徐明威盯著樓層按鈕面板上跳動的數字,忽然意識到所有按鈕都變成了倒計時。當顯示“17“的紅色數字開始滲血時,他瘋狂拍打緊急制動閥,卻發現閥芯早已被替換成林薇那枚丟失的珍珠耳釘。
負三層的停車場彌漫著腐海藻的氣味。徐明威跌坐在滲水的承重柱旁,手機屏光照亮柱體表面新生的龜裂紋——那些裂紋組成了一串經緯度坐標。當他顫抖著輸入導航軟件,地圖上跳出的竟是他們在巴厘島訂婚的懸崖酒店。
混凝土碎塊突然在掌心爆裂,飛濺的骨料在墻面投射出全息影像。徐明威看見林薇正在某間實驗室調配熒光粉末,她身后的電子屏顯示著《海沙混凝土加速碳化實驗》。更令他窒息的是畫面右下角的日期:那正是他們初遇的2018年櫻花祭。
“徐明威先生?“穿雨衣的快遞員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消防門前,“林女士委托的加急件。“包裹里是整卷未拆封的結構藍圖,但當他觸碰到硫酸紙的瞬間,圖紙上的梁柱線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墨線鉆出紙面纏繞住他的手腕,在皮膚上燙出櫻花圖書館的剖面圖。
冰雹砸碎了地下室的采光井,月光混著雨水灌入深淵。徐明威在破碎的玻璃渣里看見自己的瞳孔正在異化——虹膜紋路變成雪松木的年輪,而瞳孔中央浮現出微型建筑群的倒影。當他湊近觀察時,那些微型建筑突然集體傾斜,如同被無形巨手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手機最后一絲電量耗盡前,銀行APP彈出境外轉賬記錄。徐明威望著那個幾乎掏空畢生積蓄的瑞士賬戶,突然笑出聲來。原來林薇這些年為他訂制的Armani西裝,內襯繡著的根本不是名字縮寫,而是微型RFID芯片陣列。
當他躍入黃浦江的瞬間,江水突然變得比瀝青還要粘稠。西裝內袋的混凝土碎塊開始劇烈震動,在胸腔處形成共振腔。徐明威看見自己吐出的氣泡里裹著發光的結構圖,而纏住腳踝的并非水草,是一縷帶著櫻花香氣的醫用繃帶。
江底傳來穹頂坍塌的轟鳴,數以萬計的建筑模型殘骸在暗流中蘇醒。它們像饑餓的鮟鱇魚群游向瀕死者,其中某個未完工的圖書館模型正從徐明威的第三根肋骨破體而出。繃帶另一端傳來金屬質感的耳語:“歡迎來到記憶澆筑層,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