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頭戴幞頭腳穿烏皮靴穿著緋色常服的金吾衛正站在一個胡商商販的攤子前,他在買胡餅。
蘇易寧盡量把自己裝的像個普通的過路人,看到金吾衛就離得遠遠的。江知許的旬假只有三天,三天一過,他就要返回官府擔任京兆府錄事參軍從事文書整理工作了。
月明坊里仍舊笙歌不斷,蘇易寧把自己從江知許要來的請帖拿出來。江知許肯定會很奇怪她一個姑娘家為什么要去月明坊這種地方,她只是說她無聊。
事實上,她的確是很無聊,來到大唐的這半個月里面,她只能暫住在柳阿蓮的家里,認識的人只有柳阿蓮和江知許。她很無聊,于是就只能在街上晃悠,但是晃悠也不是辦法。
月明坊的門口仍舊站著上次的那個人,他好像在靜候著一些人的到來。
那人看見蘇易寧說:“哎呦,娘子又來了,這次是要交200文錢還是拿出請帖呢?”
蘇易寧豪氣地把請帖拿出來給他看,他認真看了一會兒說:“原來是江知許大人的家人,這就好辦了,娘子請進吧。”
蘇易寧這一次終于成功進入了月明坊。月明坊以紅墻圍起來,里面很寬闊,但是結構復雜,紅漆樓梯相連在一起,各式各樣形狀奇異的燈在樓梯角落亮著,把整個坊里照亮。坊內有很多身姿曼妙的女子,她們有的在跳舞,有的在坐著彈琵琶。這些舞姬穿著窄袖襦裙,戴著金鈿首飾,額間紋著紅紋,打扮精致。
月明坊四周是寬闊的主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來,一旦進入黃昏時刻,宵禁開啟,金吾衛會派人在大街上排查,恐怕那個時候蘇易寧就沒辦法回去了。蘇易寧默默地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這時一個在旁邊彈琴的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這男子皮膚雪白,穿著素色白袍,腰間佩戴著一枚和田玉玉佩,正襟危坐地專注于手下的古琴。從他的指尖下流出優美的曲子,曲音如珍珠般圓潤。舞姬配合著他的琴音跳胡旋舞,周圍的人安靜地聆聽觀看,都默契地不發出聲音。
一曲彈畢,周圍人拍手叫好,舞姬跳完最后一個動作,男子面上流露出順利完成演出滿意的微笑。有一位著緋色官袍的人抬起酒杯大聲笑說:“不愧是柳書回啊,這琴彈的可真好。”男子謙虛地笑笑,也拿起了一杯酒回敬了對方。
蘇易寧聽的差點入迷,作為現代一名專業的音樂系學生,是可以聽出來這男子彈的琴技巧嫻熟,而且她看到了他指尖的傷口,她默默地想,練到這種程度私下里是要付出很多努力的吧。柳書回與官員談笑風生,蘇易寧卻徒增傷感起來。她看著柳書回越來越眼熟,突然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天在二樓窗戶看到的那個男子嗎?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在沉迷望著天空,這一次他們遇到的時候他在專注地彈琴。
玩著玩著忘了時間,她再不回去,柳阿蓮應該要著急了。
柳書回注意到了這個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她好像是單身一人,別的女子大多有男伴相陪,彈琴的時候太過于專注,彈完之后才意識到指尖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無奈地笑笑,在眾人的歡聲笑語中把這份痛感藏了起來。
宴會還沒有結束,但是柳書回已經開始感到疲倦,他身子單薄,瘦得好像一陣風就能被風吹走一般,蘇易寧覺得他身上有一股淡淡憂郁的感覺。趁黃昏快要宵禁的時候,蘇易寧走回了家,幸好柳阿蓮的家距離月明坊并不遠。
回到家,書房里仍舊是燈火通明,看來江知許還在悶頭處理文件。蘇易寧錘著自己走痛的腿,一下子躺到了榻上。第二天,仍舊是早早地起床,蘇易寧聽說了今天坊里有宮廷樂師的表演,于是央求著著柳阿蓮帶她去看,柳阿蓮拗不過她,只能先帶著蘇易寧去早點行買了早點,然后又在茶行喝了茶。跟隨著人群走動,蘇易寧正想著有沒有什么辦法回到現代,因為在大唐她的身份始終是一個迷,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什么好辦法,剛嘆了一口氣,就看到前方圍了一圈人,熱鬧非凡。
一群人圍著一塊空地,蘇易寧用力地擠進人群,發現幾名宮廷樂師在專注地表演,一名上身穿著披帛長紗下身長裙的舞姬,在旋轉。柳書回也在,蘇易寧一眼就看到了柳書回,原來他是宮廷樂師啊。柳書回深吸一口氣,雙手撫上琴弦,彈奏出自己熟記于心的樂譜,在彈奏樂譜的時候總是回憶起過去的往事。
小時候,爹娘都不在了,自己一個人餓著肚子,也不知道怎么辦,看著別的小孩子都有華貴干凈的衣服穿,眼中只能生出羨慕。他隱約記得爹娘都死于一場戰亂,自從爹娘死后,自己經常吃不飽飯,直到有一天,一個穿著紅色長袍的人把他抱了起來,帶回了長安月明坊。這人就是他的師傅王樂元,從那之后他便一直在坊里長大,師傅教授他技藝、樂器和舞蹈,讓廚房的人專門做飯給他吃。
那時,坊里別的小孩子會欺負他,每當他哭著想要回家的時候,師傅就把他叫到房間說:“書回,別人欺負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和別人一起欺負自己。”然后,讓廚房給他端來一碗他喜歡吃的梨酥糕,他吃著吃著就忘記了別的小孩子欺負他的事情,但是卻一直記得師傅對他說的話。
每當自己練琴、練舞有所懈怠想要放棄的時候,只要想想師傅,他就又能堅持下去了。師傅對于他而言,既是伯樂也是父親。
音樂總能勾起人最深的思緒,柳書回專注于彈奏時周身好像有一層結界,這層結界將他與周遭嘈雜的環境隔離開來,仿佛天底下只有他和他手中的琴,彈著彈著,他仿佛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不知道周圍的人有多少能感受到這樣的結界,在蘇易寧眼中,這結界里有她,還有他。
蘇易寧總能從柳書回的琴聲中聽出故事感,不知道是怎么樣的故事,也讓蘇易寧回想起自己在現代的時候非常喜歡一位歌手。
這位歌手從來沒有公開露過面,但是總是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他彈奏樂器唱歌的視頻,蘇易寧關注了他很久。
一曲結束,周邊響起拍掌叫好的聲音,亂遭遭的聲音把許多人的思緒從琴音中拉回現實。柳書回站起身向圍觀人群笑了笑,手掌指向旁邊的樂師,旁邊的樂師開始彈奏起新的曲子。
蘇易寧仍舊看著柳書回,可惜柳書回一直都沒有看她。柳阿蓮也附和著人群拍手叫好,蘇易寧回過神來,也跟著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