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起狂風(fēng),油燈“啪”地爆開燈花。余巧巧將匕首往袖中藏了藏,垂眸道:“村夫的女兒,只認(rèn)得狼毒與斷腸草。”
老郎中嘿嘿笑著摸出個瓷瓶,倒出三粒朱紅藥丸:“每日寅時用露水化開,喂他服下。”頓了頓又道:“這藥喚作‘鳳凰淚’,最克陰毒之物——自然,老朽也好奇能克幾分。”
康嬸端著黍米粥進來時,正撞見老郎中攥著余巧巧的袖角。老者嗓音壓得極低:“只要許我觀他三日脈象,此次診金分文不取。”
“先生莫不是要煉人蠱?”余巧巧突然冷笑,袖中刀尖抵住老郎中掌心,“前朝巫醫(yī)拿活人試藥,可都是要凌遲的。”
老郎中不避不讓,渾濁眼中迸出精光:“若老朽能解這天下奇毒.....”
“若解不了呢?”余巧巧瞥向昏迷的晏陌遲,見他睫毛輕顫,心知這人早該醒了,“先生便留在桃源村,替我試三年草藥如何?”
檐下銅鈴忽地叮當(dāng)作響,康嬸嚇得摔了陶碗。
老郎中卻撫掌大笑:“妙極!老朽賭了!”他從褡褳掏出半塊虎符拍在案上:“此物抵作押金,余姑娘莫嫌寒酸。”
余巧巧摩挲著虎符紋路,忽覺腕上一緊。
晏陌遲不知何時又睜了眼,蒼白的唇擦過她耳垂:“娘子好膽識,連前朝御醫(yī)都敢使喚。”
……
暮色漫過籬笆時,老郎中捧著粗陶碗吸溜第三碗粟米粥。康嬸吊梢眉擰成死結(jié),沖著余巧巧比劃三根手指——這老兒已吞下四塊黍面窩頭。
“飽了飽了。”老者撫著肚皮斜倚竹椅,胡須沾著粟粒,“自打離了太......”他突然嗆咳兩聲,“離了泰安鎮(zhèn),再沒吃過這般煙火飯食。”
康嬸撂下竹箸:“老饕餮似的,也不怕?lián)纹颇c肚!”她扯過余巧巧的袖角低語:“西廂房就兩床薄被,難不成讓他與姑爺同榻?”
“便說是我娘舅,另騰出間空房來。”余巧巧將腌蕨菜往老者跟前推了推,“勞煩先生對外這般說。”
“使得使得!”老郎中突然摸出個錦囊抖落,“這是老朽的戶籍文書,余姑娘收好作保。”
羊皮紙上赫然蓋著朱紅官印,驚得康嬸倒退半步。
月色爬上窗欞時,老郎中執(zhí)意宿在晏陌遲榻邊。
余巧巧擱下個青布包轉(zhuǎn)身要走,忽聽身后窸窣聲:“小姑娘給的可是硝石粉?”
她腳步微滯,月光將身影拉得極長:“先生說是便是罷。”
待腳步聲遠(yuǎn)去,老者顫抖著打開布包。硝石混著硫磺的氣味沖入鼻腔,他猛然攥緊窗欞,灰白瞳孔映著殘月:“竟是火藥方子?”
晨霧未散,東墻根七十二個陶甕已沐在曦光里。
余巧巧執(zhí)竹簡記錄:“丙字號紫蘇需添腐葉,戊字號忍冬該移陰處......”忽見第七甕新抽的嫩芽泛著金邊,正是《百草經(jīng)》記載的龍膽草變異之相。
“巧丫頭!”康嬸抱著柴禾探頭,“那瘋老頭又在熬綠湯了!”
余巧巧踏入東廂,見青瓷藥碾滾著朱砂,紫銅風(fēng)爐煨著碧色藥汁。老郎中攥著晏陌遲腕脈喃喃:“離魂散混著鶴頂紅,竟能相安無事......”
“先生可要添些燈油?”她故意碰翻藥杵。
老者倏然回神,袖中滑落半截金針:“老朽正在調(diào)配解藥,莫擾莫擾。”
“救命啊——”銅鐘聲撕破晨霧。
余巧巧提著裙裾疾奔出院,青絲掠過掛著晨露的蛛網(wǎng)。
康嬸舉著鍋鏟追出來:“定是村口王鐵匠家又走水了!”
……
老槐樹虬枝上懸著的銅鐘簌簌震顫,青綠銅銹簌簌而落。
余巧巧奔至村口時,正見里正攀著木梯狠撞鐘杵,那銹蝕的“舉人鐘”竟發(fā)出裂帛般的嘶鳴。
“火借風(fēng)勢過界河了!”王鐵匠赤著半邊臂膀嘶吼,鐵水澆鑄的胸甲映著沖天火光。田間小徑擠滿逃難的村民,老嫗抱著啼哭的嬰孩,籮筐里新收的蕎麥撒了一路。
余巧巧逆著人潮疾奔,青布鞋陷進焦黑的泥里。西北天際赤蛇亂舞,火舌已舔上張家堰的蘆葦蕩——那正是她五十畝粟米田的上風(fēng)口。
康嬸攥著柴刀抵住院門時,余巧巧正將麻繩在掌心纏了三匝:“若有人闖進來......”
“老身便說姑爺害了瘟病!”康嬸突然掀開東廂窗欞,腐臭藥氣撲面而出。
榻上晏陌遲恰在此時悶哼,紗布下滲出墨色血漬。
余巧巧心頭突跳,抓起墻角藥鋤奔向火場。沿途焦土冒著青煙,張二茍帶著三個佃戶正拼命舀水,潑在將將抽穗的粟米田邊。
“東家!”滿臉煙灰的漢子們圍上來,“這火邪性得很,明明隔著水渠竟都卷了過來!”
余巧巧蹲身抓了把滾燙的土:“挖斷壟溝,清出三丈空地。”見眾人遲疑,她揮鋤劈開半熟的山藥藤:“粟米根深五尺,燒不斷根莖,來年還能發(fā)新芽。”
鐵鋤與碎石相擊迸出火星,汗透衣背的佃戶們忽聽身后轟鳴。火墻在離新挖的壕溝三丈處驟然騰空,熱浪掀飛了余巧巧的荊釵。
“是火旋風(fēng)!”張二茍嘶聲欲逃,卻被少女拽住后襟:“快趴下!”
火龍卷擦著發(fā)梢掠過,將百年老槐燒成赤色珊瑚。余巧巧抹去額前灰燼,忽見焦土中閃爍晶光——竟是經(jīng)烈火淬煉的硝石礦脈。
“東家看!”佃戶指著遠(yuǎn)處驚呼。
火場邊緣赫然現(xiàn)出數(shù)道馬蹄印,蹄鐵紋路竟是軍中制式。
西天赤龍翻卷,火舌舔過之處粟米炸裂如爆竹。
余巧巧推著吱呀作響的板車沖進火場時,正撞見余老漢抱著水桶往白菜地里沖,花白胡子燎起火星。
“攔住他!”少女揚手將沙土潑向火墻,青布衣袂翻飛如蝶,“火借東風(fēng)已過界河,再耽擱半刻全村都要成焦炭!”
張二茍帶著雇工將細(xì)沙揚成金霧,火勢最弱處頓時騰起青煙。余多壽卻倚著枯樹嗤笑:“黃毛丫頭也敢妄論五行?土克水乃是天道,這般胡鬧當(dāng)心遭天譴!”
余巧巧躍上焦黑的車轅,腕間銀鐲撞出清響:“《齊民要術(shù)》有載‘野火起,掘濕土覆之’,你們不信便看——”她抓起把沙土擲向余老漢腳邊,火星遇潮土霎時湮滅。
柳氏突然尖叫著跳開,她藏藍(lán)裙擺已躥起火苗。余巧巧反手掀翻沙筐,混著露水的濕土傾瀉而下,生生在火海中劈出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