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巧巧盯著灶膛里將熄的炭火,半晌抬頭:“明兒跟你去。往后要打掩護也成,但得約法三章。”
“說。”
“頭一條,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干,官老爺要抓人的買賣也別找我。”
“成。”
“第二條,再不許拿刀架我脖子,也不準動康嬸半根指頭。”
晏陌遲把柴刀哐當扔在磨刀石上:“應你了。”
余巧巧搓著衣角補了句:“還有...那老郎中惦記你身上的毒。在你找著解藥前,讓他接著治。”
“行啊。”
這倒出乎意料。余巧巧本來準備扯皮半宿,沒想到他應得痛快。其實她存著私心——老郎中救過她娘的咳疾,總想找機會還人情。
“他配的藥管用。”晏陌遲掀開衣襟,露出結痂的刀傷,“這毒發作起來像百八十只螞蟻啃骨頭,這兩日倒是消停。”
余巧巧恍然大悟:“難怪你早曉得他診出中毒...敢情是試過藥效!”她抄起燒火棍指著他鼻尖,“那你剛才還唬我!”
“誰讓你在村里亂傳話?”晏陌遲閃身躲過飛來的爛菜幫子,“現在滿村都說我是你撿回來的野漢子,趕集時賣豆腐的劉寡婦追著我問生辰八字!”
余巧巧噗嗤笑出聲,見他要惱又趕緊繃住臉:“活該!誰讓你成天冷著張棺材臉?”
話音未落,那人已經翻過籬笆走遠了。
余巧巧沖著背影揮了揮拳頭,蹲下身把打翻的腌菜壇子扶正。日頭西斜,灶房傳來康嬸喚她吃飯的吆喝聲,混著誰家黃狗懶洋洋的吠叫。
……
次日天剛亮,余巧巧揣著康嬸給的烙餅,背著半麻袋曬干的野山菇上了路。這是她穿來三個月頭一回出村,腳上草鞋踩在官道的碎石子上硌得生疼。
麻瓜村的路跟蜘蛛網似的難認,她繞了三圈才攔住個挎菜籃的婦人:“嬸子,勞煩問下老郎中家咋走?”
婦人吊梢眼一斜:“找那個瘋老頭干啥?”
“我是他遠房侄女。”余巧巧扯謊臉不紅心不跳。
“呸!”婦人朝地上啐了口,“前兒這老瘋子攔著我家栓子非說中了邪,嚇得孩子燒了兩宿。”枯樹枝似的手指往東頭戳,“瞧見歪脖子榆樹沒?樹底下冒煙的就是。”
余巧巧道了謝要走,又被婦人扯住袖子:“既是親戚就勸勸他,再敢咒我家孩子,當心掀了他藥罐子!”
繞過兩間茅草屋,果然瞧見榆樹底下冒著青煙。竹架上曬著柴胡當歸,籬笆上爬滿曬蔫的忍冬藤。余巧巧剛要拍門,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嗆人的藥煙撲了她滿臉。
“咳咳咳...”她倒退著撞上籬笆,竹架子上的藥篩子嘩啦啦掉下來。
灰頭土臉的老頭躥出來,褲腳還冒著火星子:“丫頭!那倔驢肯吃藥了?”
余巧巧拍著身上的藥渣:“我家相公答應讓您瞧病了。”
“蒼天有眼!”老頭一蹦三尺高,沖著屋里喊:“小白!快把昨兒采的紫靈芝拿來!”說著從灶膛扒拉出個焦黑的陶罐,“這是新熬的續命湯...”
余巧巧忽然覺得腳背發癢,低頭見只肥兔子在啃她草鞋。“這是小白?”
“錯啦!”老頭拎起兔耳朵,“這是小灰。”又指指躥上房梁的三花貓,“那個才是小白。”
余巧巧看著他從墻根提出兩個竹籠,左邊籠里黃毛田鼠在嗑瓜子,右邊籠里黑老鼠在轉木輪。“這是小黃和小黑。”老頭得意地晃籠子,“都是我從閻王手里搶回來的。”
灶臺突然“砰”地炸響,鍋蓋飛起來砸中晾藥架。老頭一拍大腿:“我的十全大補粥!”風風火火沖進濃煙里。
余巧巧蹲下看田鼠嗑瓜子,聽見里屋“嘩啦”一聲,接著是老頭中氣十足的罵聲:“小花!說了不許偷吃朱砂!”
半柱香后,老頭頂著一頭草屑鉆出來,端著碗黑乎乎的糊糊:“丫頭嘗嘗,當歸燉田七。”
“真不用!”余巧巧連連后退,“我還得趕著回村澆地。”
說著解下麻袋,“這是曬的野山菇,您留著燉湯。”
老頭扒拉著蘑菇突然抬頭:“你眼底發青,夜里總驚醒吧?”
余巧巧一愣。自從穿來這身子,確實夜夜夢魘。
“等著!”老頭旋風般沖進藥房,出來時塞給她個粗布包:“柏子仁配夜交藤,睡前塞枕頭底下。”又壓低聲音,“那倔驢要是再犯病,你就往他茶里拌這個吃,準管用!”
余巧巧瞅著冒熱氣的灶膛,麻溜解開麻袋口繩:“給您捎了點山貨,康嬸蒸的紅糖窩頭還燙手呢。”
老瞎子鼻子動了動,沾著藥渣子的手先摸了個窩頭啃。三黃貓躥上藥柜,尾巴掃落兩片干艾草。
“板藍根...柴胡...嚯!”老瞎子沾著窩頭渣的手指頭突然哆嗦,“這北重樓可長在斷崖邊上,你個丫頭片子咋采的?”
余巧巧踢開滾到腳邊的腌菜壇子,順手撈起炸毛的三花貓:“后山老槐樹底下撿的唄,許是野豬拱下來的。”
老瞎子把藥材攤在磨得發亮的案板上,摸了又摸:“小滑頭,跟老瞎子打馬虎眼呢?這些藥材沒個十年功夫認不全,你指定拜過師!”
窗根底下竄過兩只搶食的麻雀,撞得曬藥竹匾晃悠悠打轉。余巧巧揪著貓耳朵笑:“我們村地主家庫房堆的藥材比這還多,我打小當零嘴嚼著玩。”
三花貓抻了個攔腰,尾巴尖掃過她補丁摞補丁的褲腳。老瞎子突然轉身,瞎眼珠子直愣愣“盯”著她:“你爹真就是個種地的?”
“村東頭余家大院三進瓦房,您挨家問去。”余巧巧摸出塊黢黑的麥芽糖喂貓,“前年鬧饑荒,我爹開倉放糧還挨過官老爺夸呢。”
穿來前她在農科院泡了五年實驗室,這話倒不假。昨兒個翻后山,那些藥材就跟長了腿似的往她眼里蹦。
老瞎子咂摸著窩頭里的紅棗核,忽然拍大腿:“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前晌剛接了個怪癥,正缺這北重樓配藥。”
余巧巧撣著裙角的貓毛起身:“可是西街鐵匠家崽子?我路過聽見咳嗽聲跟破風箱似的。”
“你也聽出是肺癰?”老瞎子攥著藥草往藥碾子那邊摸,“拿三碗水煎成一碗,配上...”
“配上五錢魚腥草,早晚各一服。”余巧巧順嘴接話,說完心里咯噔一下。灶膛里爆了個火星子,三花貓嚇得竄上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