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個屁!”余巧巧嗓子都劈了,“她頂著多少唾沫星子才把鋪子撐起來?你給人畫大餅的時候倒是痛快!”
說著扭頭鉆進成衣鋪后巷,再出來時又是粗布短打,把那套碧青襦裙摔在晏陌遲懷里:“穿這玩意回村,隔壁二嬸能笑到秋收!”
晏陌遲抱著衣裳跟在后頭。城門口遇見拉柴火的牛車,余巧巧二話不說爬上去,留他站在柴火垛旁吃灰。
“生氣?”晏陌遲撣著袍子上的草屑。
“哪敢?!庇嗲汕赏窕鸲饫锟s了縮。
牛車吱呀呀走了二里地,晏陌遲突然開口:“梅大夫人弟弟是萬??h守將?!?/p>
見余巧巧豎著耳朵,接著說:“西北軍大將軍的親信?!?/p>
“所以你要借她搭上大將軍?“余巧巧扯著干草梗,“朝廷現在外戚當道,小皇帝就是個擺設,各路王爺遲早要鬧?”
晏陌遲猛地轉頭:“你怎知道......”
“康嬸納鞋底時說的?!坝嗲汕善沧?,“村口茶攤的說書先生天天嚷這些?!?/p>
眼看要進村口,余巧巧跳下車往田埂上走。
暮色里飄來她的話:“秋收要多囤兩年糧,這話是我跟康嬸夜里嘮嗑說的——晏公子倒是耳尖。”
晏陌遲快走兩步攔在她跟前。晚風掀起他天青色的衣角,露出里頭磨毛的粗布里衣——到底還是把綢衫換下來了。
“你以為我樂意騙人?”他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舊刀鞘,“西北軍二十萬將士的糧草,被貪官扣了三成。等開春化雪,韃子要是打過來......”
余巧巧怔了怔。前日去鎮上賣糧,確實看見官倉外頭堆著發霉的谷子。
“梅大夫人弟弟管著軍需采買,”晏陌遲從懷里摸出塊黑鐵令牌,“這是大將軍的信物,本該上月就送到他手上。”
余巧巧借著月光細看,令牌上還沾著暗褐色的污漬。她突然想起月前村口河灘漂來的那具尸體,官府說是失足淹死的貨郎。
“你從死人身上拿的?”她聲音發顫。
“總比爛在河里強?!标棠斑t把令牌收回懷里,“三日后你留在村里,我獨自去......”
“不行!”余巧巧突然抓住他袖子,“梅姐姐精明得很,見不著我準起疑!”
……
暮色染紅半邊天時,兩人正走在田埂上。余巧巧突然停住腳,粗布圍裙兜著的野梨骨碌碌滾出來。
“說得倒是好聽?!彼_把梨子踢進溝渠,濺起的水花打濕裙角,“什么‘互利互惠’,不過是你拿我當棋子使喚?!?/p>
晏陌遲轉身時帶起一陣風,竹簍里的藥草沙沙作響。余巧巧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佩,那是今早梅夫人硬塞的謝禮。
“接著說?!彼曇舯忍锢锏木€涼。
“你要報仇,要奪回京城的風光,連三歲娃娃都能算計!”余巧巧越說越氣,袖口沾的桃汁在夕陽下像血點子,“今日那小丫頭,怕是你早安排人引出來的吧?”
蟬鳴突然停了。
晏陌遲指節捏得發白,青竹似的脊背繃得筆直。余巧巧慌忙去摸布包里的藥粉,卻見他忽然松了力道,嘴角扯出個冷笑。
“是又如何?”他抬手拂開垂落的柳枝,驚起兩只麻雀,“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我不算計別人,就要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p>
余巧巧倒退兩步踩進泥坑。暮色里那人眉眼模糊,恍惚又是初見時陰鷙的模樣。她攥緊布包里的藥包,聽見自己聲音發顫:“那我呢?哪天用不著了,是不是也......”
“隨你怎么想?!标棠斑t甩袖就走,草鞋踩碎幾朵野菊。余巧巧望著他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蹲在灶膛前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炸開映亮半邊臉。
康嬸正在院里曬干菜,見兩人一前一后進門,竹簾子摔得啪啪響。余巧巧蹲在井邊洗梨,搓得皮都要破了。
“拌嘴了?”康嬸遞過絲瓜瓤,壓低聲音,“姑爺連晚飯都不吃,在屋里抄了一晚上經書?!?/p>
余巧巧甩甩手上的水珠。西廂窗紙上晃動著人影,墨跡在宣紙上洇開,像團化不開的濃霧。她摸出梅夫人給的珍珠耳墜,月光下泛著冷光。
“嬸子把這放他門口吧?!彼讯鷫嬋^去,“就說......就說我嫌戴著硌耳朵?!?/p>
油燈冒煙的時候,康嬸端著木托盤往東屋去。
老郎中正拿布巾擦銀針,見人來了忙擺手:“輕著點,剛扎完針睡著。”
康嬸踮著腳把燉菜擱在條凳上:“趁熱吃,鍋里還有半碗肉?!崩侠芍形镏亲酉崎_粗陶碗,油汪汪的野豬肉燉得顫巍巍,配著嫩生生的空心菜,烙餅還冒著熱氣。
“巧丫頭前日逮的野豬?”老郎中咬了口餅含混道,“怪不得二麻子今早蹲咱家院門口不走。”
“可不,拿豬腿跟他換了半袋苞谷。”康嬸朝床榻努努嘴,“姑爺這身子......”
“放心,”老郎中嘬著筷子頭,“這小子命硬著呢,閻王爺嫌他嘴毒不肯收?!?/p>
西屋里,余巧巧正趴在炕桌上畫圖樣。
油燈芯爆了個火花,她才驚覺天早黑透了??祴鸲酥肟赀M來時,差點撞翻門邊的笸籮。
“說了多少回,到點自個兒來灶房!”康嬸把烙餅卷肉塞她手里,“東屋那位睡沉了,老郎中說脈象穩當著呢?!?/p>
余巧巧啃著餅含混應聲,冷不丁冒出一句:“他...沒咳血吧?”
“喲,這會兒知道心疼了?”康嬸舀著綠豆湯笑,“前兒個不是還摔門說‘再管他我就是狗’?”
“誰管他了!”余巧巧差點噎著,“我是怕他死咱家晦氣!”
后半夜起了風,余巧巧翻來覆去睡不著。柴火灶上煨著藥罐子,藥味順著門縫往屋里鉆。她干脆爬起來,輕手輕腳摸到東屋窗根下。
月光把晏陌遲的影子投在窗紙上,那家伙分明在桌前寫寫畫畫,哪有一點病怏怏的樣子!
“騙子!”余巧巧踹飛顆石子,氣哼哼回屋了。
......
天剛蒙蒙亮,余巧巧扛著鋤頭往菜地去。路過村口老槐樹,瞥見晏陌遲在井臺邊打水。青布衫子松垮垮掛著,露出的手腕比姑娘家還白。
“裝病還起這么早?!彼室獍唁z頭砸得咣當響。
晏陌遲拎著水桶轉身,嘴角還沾著墨漬:“某些人半夜扒窗臺,倒是勤快。”
余巧巧耳根子發燙,梗著脖子往地里沖。晌午日頭毒,她蹲在田壟間摘黃瓜,聽見土路上傳來馬蹄聲。抬頭就見晏陌遲騎著借來的騾子,衣擺上全是泥點子。
“進山采藥?!彼ο戮湓挘呑悠ü珊箢^還拴著個竹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