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旺“噌”地站起來,褲腿直往下滴泥湯:“誰慫誰是王八羔子!”
余巧巧把麻繩甩下去:“讓你手下兵排好隊,小豆丁打頭陣!”
三愣子攥著繩頭扎馬步,臉憋成豬肝色。余巧巧趴洞口伸手:“妮兒別瞅腳下,就當爬棗樹!”六歲的春草咬著嘴唇,小手攥繩直打晃。
“對嘍!”余巧巧一把薅住春草胳膊,“跟姐學,蛤蟆蹬腿!”
小丫頭泥鰍似的滑上來,讓康嬸裹進干衣裳。人群里爆出喝彩,比年關殺豬還熱鬧。
輪到胖墩鐵蛋卡住了。
這崽子少說八十斤,麻繩勒得三愣子直翻白眼。老竇一膀子撞開三愣子,青筋暴起:“給老子起!”鐵蛋“啵”地彈出洞口,活像顆沾泥的湯圓。
二旺最后上來時,褲腰帶掛了個雀窩。戚大嫂撲上去又親又打:“作死的玩意兒!”
二旺從懷里掏出倆濕漉漉的雀蛋:“娘,給你孵小雞...”
戚大嫂摟著兒子直掉眼淚:“快讓娘瞅瞅傷著哪兒沒?”
二旺倒是神氣得很,齜著牙樂:“娘,我說啥來著?我斷后準保大伙都平安!”
“能耐的你!”戚大嫂戳他腦門,“還不是你巧巧姨出的主意?”
余巧巧正在拍衣襟上的土,聞言擺手:“可不敢攬功,多虧大伙齊心。”
老竇搓著絡腮胡大笑:“娃娃們自個兒也爭氣!咱桃源村的后生沒慫包!”
余巧巧剛要接話,忽覺頭頂一暗。還沒等抬頭,整個人就被撞飛出去。
“轟隆”一聲悶響,場子里靜得能聽見針落地。
余巧巧摔在地上,身上還壓著個大活人。她渾身骨頭跟散了架似的,還是先伸手拍了拍那人:“喂,還喘氣不?”
“死不了。”晏陌遲聲音發悶,剛撐起身子就皺緊眉頭。
余巧巧使勁抬頭,瞧見他胳膊底下的青石板裂成八瓣——要不是晏陌遲推了一把,他倆早成肉餅了。
“不要命啊!”戚大嫂和康嬸撲過來攙人。晏陌遲擺擺手要站直,卻被余巧巧一把拽住胳膊。
“跟我走!”她黑著臉往家拖,“我那兩盆茶苗再泡水就爛根了!”
康嬸在后頭直喊:“給孩子熬姜湯!燒熱水澡!”
老郎中在屋檐下支著耳朵,老遠聽見腳步聲就變了臉色:“快!抬屋里去!”
銀針在油燈下泛著寒光,藥箱里瓶瓶罐罐叮當響。
余巧巧遞了回剪子就插不上手,只能坐在條凳上干看著。
晏陌遲閉眼躺著,忽然開口:“您老別瞪了,傷口裂開容易感染,再毒發幾次大羅金仙也救不回——我說得可對?”
“能耐啊!搶我詞兒是吧?”老郎中氣得胡子直翹,“下回再作死,甭來找我!”
余巧巧盯著那人滲血的繃帶,突然想起崖頂閃過的黑影。
余巧巧忙開口打圓場:“師父別惱,他是為救我才扯開傷口的。”
老郎中手一抖,銀針差點扎歪:“啥?石頭砸下來了?”
“可不是!”余巧巧轉了個圈,“您瞧,我連油皮都沒破。”
老郎中這才松了眉頭:“今早雷響得邪乎,我就說準沒好事!”他收拾著藥箱嘟囔:“算這小子命大。”
外頭日頭西斜,康嬸領著戚大嫂他們進院時,正撞見老郎中往竹簍里塞藥鋤。
“二旺來,讓爺爺瞅瞅。”老郎中三根指頭搭在小娃腕上,“沒啥大事,四碗水煎成一碗,分兩次喝。”
戚大嫂摸出五枚銅板拍在老郎中手心:“您老受累。”
西邊灶房傳來推讓聲。康嬸拎著雞蛋籃子直躲:“使不得!鄉里鄉親的...”
“收著!”戚大嫂把籃子往磨盤上一墩,“要不是巧巧出主意,二旺這會兒還在泥里埋著呢!”
老竇蹲在墻根直咳嗽。老郎中瞇著眼搭脈,半晌“嘖”了一聲:“你這腎虛...”
“咳咳咳!”老竇差點把肺咳出來,臉漲成豬肝色。
戚大嫂一把拽過二旺:“走,跟娘去菜園摘兩根黃瓜。”余巧巧會意,拎著木桶往井臺去。
院里只剩倆老頭。老郎中揪著山羊胡:“夜里起夜幾回?腰桿子是不是跟灌了鉛似的?”
老竇支支吾吾:“就...就三更天兩趟...”
“放屁!”老郎中戳他肋巴骨,“至少五趟!尿完還腿軟!”
老竇臊得直撓頭。
西邊菜園里,戚大嫂掐著嫩黃瓜笑:“村長這病,得找王寡婦治。”
二旺啃著黃瓜歪頭:“王嬸會看病?”
“去!娃娃家別瞎打聽!”戚大嫂戳他腦門,耳根子卻紅了。
二旺頂著紅臉蛋滿院子蹦跶:“娘!藥湯子苦得要命!”
“反了你了!”戚大嫂揪住他后脖領,“巧巧姨咋說的?”
余巧巧蹲下來刮他鼻尖:“威霖要是不喝藥,往后可當不成大英雄。“二旺大名還是她給起的,當初戚大嫂捧著半籃子雞蛋求她翻書取的名。
小崽子蔫頭耷腦認了命,轉眼又活泛起來:“我喝!巧巧姨說的準沒錯!”
戚大嫂望著兒子撒歡的背影嘆氣:“要是村頭有個學堂,娃娃們也不至于往山洞鉆。”話音未落,康嬸提著空竹籃出來,里頭還躺著倆熟雞蛋:“給娃路上墊墊肚子。”
西墻根底下,老竇搓著手嘿嘿直樂:“您老真是活神仙!診金好說!”
方才老郎中把他起夜尿頻、腰酸腿軟的毛病全說中了,還拍胸脯保證能治。
老郎中踹他一腳:“滾蛋!配好藥讓巧丫頭送去。”
余巧巧瞅著老竇同手同腳往外蹽,納悶道:“竇叔咋跟撿了金元寶似的?”
“男人那點破事...”老郎中往灶膛添柴火,“說了你也不懂。”
……
余多壽家。
余承歡踩著泥巴進院時,正撞見余狗蛋在炕上發癲。瘸腿漢子把炕桌拍得震天響:“憑啥就我斷腿!余巧巧那個毒婦...”
“哥!”余承歡往后縮了縮,“你頭發咋濕了?”
這話像捅了馬蜂窩。余狗蛋抄起笤帚疙瘩砸過來:“瘸子能去哪!啊?能去哪!”土墻上頓時多了個坑。
等發完瘋,他又換了副面孔:“今日救人...你都出力了?”
“竇叔他們都瞧見了!”余承歡忙表功,“我挖得最賣力!”
余狗蛋瞇起眼:“好妹子,哥拖累你了。”手指卻把被角擰成了麻花。
“哥說啥呢!”余承歡假意抹眼角,“咱是一家人...”
外頭傳來余多壽兩口子的說笑聲,余狗蛋突然抓起拐杖往門外指:“去!把后院的柴劈了!”
余承歡咬著唇應下。
等她走遠,余狗蛋摸出枕頭底下生銹的鐮刀,在炕沿上磨得霍霍響。月光照在扭曲的臉上,活像從地府爬出來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