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用力啊!”
老婦人聲音緊張且顫抖,屋內婢女端著水盆,一次又一次的往外走。
相互錯身之際,手中盆里的水被染成紅色,晃蕩著碰撞盆身。
門簾掀起又合上,隨著婢女進進出出,帶起一地的風雪。
“啊…!”
上好的錦被被女子抓的皺成一團,劇烈的疼痛讓她慘叫連連。
“老天庇佑,護我平安得子。”
兩國交界處落雪沉霜,身披玄色斗篷的男子站在廊下,夜色融融,他聽著屋內女子痛苦的聲音心急如焚。
輕飄飄的白雪被風帶著跑到他的肩頭,連發絲上都染了一層顏色。
“夫人,看到頭了,使點勁兒啊。”老婦人滿手鮮血,鬢邊汗津連連,她一邊將剪刀舉到燭火下烤著,一邊不忘囑咐婢女不停的給床上的女子擦拭著身子。
女子聞言,深吸一口氣后再次發力,鉚足了勁兒的往下用力,氣息漸漸不夠長,她再也壓抑不住喉頭的聲音,嘶叫了出來。
這一段氣息深長,再加上產程不短,女子用完最后一絲力氣后,仰起的頭也無力的倒了下去,歪向了一邊。
“哇、哇、哇…”嬰孩滿身鮮血的落在了錦被上,老婦人眼疾手快的剪斷了臍帶,用一旁事先準備好的錦帕快速的將孩子包了起來,渾身血污也未擦去。
她將孩子交給站在她身邊的一名婢女,又開始清理起女子的傷口來。
那婢女雙手接過啼哭的嬰孩,微微垂下眼眸,眉頭皺起,遮住了眼底泛起的莫名情緒。
半炷香后,老婦人抬袖擦了擦額上的汗,低著頭,渾濁灰白的瞳孔不停的流轉著,身邊被婢女抱著的嬰孩漸漸止住了哭聲,不經意間,老婦人恍然看見床上的女子指尖微動了一下,她眼皮抬起又垂下,嘴唇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在將最后一張錦帕丟進水盆里后,她緩慢的抬起頭,似有千斤壓頸。
屋內的婢女只剩下五名,老婦人故作鎮定、有條不紊的開口吩咐道:“姑娘,煩請你去門口通知你家老爺;這位姑娘,你家夫人力竭,快去熬一碗紅棗湯來;再去拿一身干凈的衣服和棉被來……”
她三言兩語,屋內便只剩下了那個抱著嬰孩的婢女。
“哼,還真讓這賤蹄子生出兒子來了。”嬰兒閉著雙眼,嘴巴咂動著,臉上的血跡被包裹著他的錦被摩擦拭去,白嫩透粉。
床上的女子依舊是一副失去意識的模樣,發絲因為汗水而貼在她的臉頰,嘴唇也不似平常紅潤。
“老人家,干得不錯。”那婢女看著站在自己面前,一副拘謹模樣的穩婆,眼神睥睨。
“貴人,那我的家人…”老婦人顫顫巍巍的開口,不敢惹怒她半分。
“吱呀…”墻壁處一聲輕響,老婦人聽見響動,受驚的轉頭看去,卻見整齊的磚瓦墻面豁然間打開了一個門洞,有一黑衣人從中走了出來,懷里似抱著什么。
越走越近時,她才看清,那黑衣人懷里抱著的也是一名剛出生的嬰兒!
那孩子雙眼緊閉,呼吸孱弱,臉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跡,顯然是剛出生不久!
“接著啊,老人家。”
老婦人這才回了神,麻木的伸出雙手,將那黑衣人懷中的嬰兒接了過來。
那婢女將自己懷中的嬰兒遞給黑衣人,她看著穩婆懷里的孩子,眉眼間帶有一絲獲勝者的驕傲:“老人家,記住,這個孩子,才是你剛剛接生下來的。”
話畢,她便往那門洞處走去,身后的黑衣人也亦步亦趨。
老婦人見那婢女要走,急切卻又不忘壓抑著聲音的開口:“貴人,我的家人…”
那婢女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老婦人,似笑非笑,似答非答:“你放心。”
這答案顯然并未讓她滿意,可她還沒來得及往前邁一步,門口便傳來掀門簾的聲音和男子焦急的喊聲:“陳大娘,我夫人怎么樣了?”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女子和黑衣人消失在那合上的門洞中。
陳大娘抱著這“陌生”的嬰兒走到門簾前,她側過身擋住風雪:“回老爺,夫人力竭暈了過去,傷口也已處理好了,好好將養便無大礙。”
男子滿身風霜,他大步邁了進來,屋內血腥味濃厚,他看著床上一臉蒼白的女子,對著門口喊道:“快讓大夫進來。”
他坐在床邊,握住女子冰涼的手,心疼的將貼在她額上的發絲撩開。
“恭喜老爺,喜得千金。”陳大娘抱著沉睡的嬰兒走上前,半彎下腰給男子看。
“千金、千金好,好…”
男子壓下小被子的一角,看著那孩子粉嫩的臉蛋,似開心似遺憾的重復著這一句話。
“我們有女兒了…”他蠕蠕的開口,嬰兒側過臉,手指不經意間碰到了他還未收回去的手,微弱的呼吸噴在他的指尖。
“我們有女兒了,阿瑜。”就在這一刻,男子的語氣似只剩了開心。
“將小姐抱下去給奶娘。”男子朝著一旁的婢女開口道。
“是。”
不過多時,大夫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男子起身讓開,看著大夫又是搭脈又是掀開眼簾的,久久都未說話。
他不由得開始緊張,屢屢的吞咽。
“齊大夫,我夫人怎么樣了?”男子輕聲開口,拘謹的站在一邊,微微彎起的上半身彰顯著他的緊張。
“元氣衰退,氣血不足,脈搏細弱無力,眼瞳不聚,舌質蒼白。”大夫邊說邊走到一邊,拿出藥箱里的紙筆揮動起來。
“無需擔心,這是生產后失血力竭的正常癥狀,待我開幾副藥,服用便可。”大夫將寫好的藥方拿起,吹了吹后便交給了那男子。
“夫人力竭昏迷,收拾妥帖后記得將她嘴唇濕潤一下,避免干裂。”大夫說完,提起藥箱,在那男子的感謝聲中一頭便扎進了茫茫大雪之中。
有婢女上前將女子的衣服換了下來,又將屋內火盆里的炭扒拉了兩下,讓它燃燒的更旺。
女子陷在松軟的錦被里沉沉睡去,那中年男子解開系著斗篷的衣帶,取下斗篷,又重新坐回了床邊。
他終于,跟她有了子嗣。
……
“夫人,如何安置這孩子?”男子開口,毫無溫度的嗓音。
女子斜著眼睛睨了一下他懷中依舊沉睡的嬰兒,似沉思了一番,而后壓著興奮的聲音說道:“扔到潯州去,既然他如此對我,那也別怪我不義!”
話畢,女子施施然的轉身離去,她嘴角的笑壓抑不住,這一局,終究是她贏了!
她要讓他和她的孩子、嫡子,永生都不得相見!
情之一字,既招惹了卻又不負責,她一個人暗自痛苦算什么,既如此,便隨她一起下地獄!
黑衣男子望著那遠去到身影,面上不顯,可心中卻涌出一絲不忍來,可他終究為人下屬,主子的吩咐卻也不敢不從。
他將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將孩子裹好,而后魚起雁落間便入了潯州。
他本想將懷里的嬰兒隨意的丟在路邊,可嬰兒咂嘴的聲音和小聲的嚶嚀都刺激著他的心神。
他放下又撿起,終于在看到一名乞丐從一處破廟里失神落魄的走出來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