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鈺道過謝后轉身便走,天已大亮,街邊的食攤冒著陣陣熱煙,香氣勾人。
他悶頭往前走,步履匆忙,身邊的行人不動聲色的跟他保持著距離。
連食攤老板都警惕的看著衛鈺,生怕他來自己攤面前乞討。
大早上的,略顯晦氣。
可那小乞丐對這些琳瑯滿目的吃食似不感興趣般,雙手環著悶頭走,懷里仿佛有什么寶貝。
“啊,我的藥!”
“哪個不長眼的敢撞本大爺!”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衛鈺蹲下身,看著落在剛剛自己撞到的男子腳邊的兩包藥,急切的往前伸手。
“你個小乞丐,大早上的敢撞本大爺。”就在他的指尖摸到藥包時,卻被人提著衣領拎了起來。
旁邊的攤販急忙開始收起了攤面,這群地痞今早定是又出來收什么攤位費和管轄費,卻被這小乞丐打斷了。
他們生怕待會那領頭的地痞發怒,將那小乞丐砸向自己的攤面。
“對不起,大爺,是我眼瞎、我眼瞎,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了我吧,我阿爹還等著我回去煎藥呢。”衛鈺小小的人被拎的踮起了腳尖,仰起頭來不停的示弱,只希望這人能放了自己。
“放了你?那我這大早上的晦氣誰來消?”地痞陳山邊說邊往四周的攤販身上看,這不得趁機多要一點兒。
身邊有一地痞鄭福慶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藥遞給陳山:“山哥,這小乞丐還能有錢買藥呢。”
陳山依舊拎著衛鈺,他看著這小乞丐焦急且無措的神情,又想到他剛剛說他阿爹還等著吃藥。
陳山用力的放開了衛鈺,接過了鄭福慶手里的藥包,衛鈺一個失力,猛的坐在了地上。
他瞬間撐起身子站了起來,眼睛死死的盯著地痞陳山手中的藥包。
那是他阿爹救命的藥啊。
陳山上下掂著藥包,油紙包著的藥材不一會兒便被掂的松松垮垮。
“大爺,求求您,把藥還給我吧。”衛鈺邊說邊跪了下去,在這喧鬧的早市,毫無尊嚴。
“哼,還你也行,拿錢來買,今日本大爺也當一次大夫,哈哈哈哈哈……”陳山說完,身后五六個地痞便跟著陪笑。
四周的攤販不敢直視這一幕,生怕引火燒身、殃及池魚。
可他們也見不慣一群大老爺們如此欺負一個小孩,哪怕是乞丐。
有人低頭擺弄著攤面上的貨物,實則嘴里不動聲色的罵著“真不是人”。
可便是見不慣又如何,他們在那群地痞面前,又比那小乞丐好過幾分?
聲音傳進衛鈺的耳膜,他直覺氣血上涌,直沖頭頂。
錢?
他沒有。
命倒是有一條!
衛鈺慢慢站起身來,在一眾侮辱嬉笑聲中,他快速的上前搶過陳山手里的藥包后轉身便跑。
“這小兔崽子,給我追。”
衛鈺此舉無疑是冒犯了這群地痞的威嚴,若不懲治,還怎么壓迫這條街的攤販?
陳山帶頭往衛鈺消失的地方追去,他定要抓住這小乞丐,當街將他暴打一頓。
風刮過衛鈺瘦削的臉頰,身邊的人和物快速往后退,他邊跑邊大喊“讓開、快讓開”,小心的避讓著,不讓自己撞到任何物體。
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不合腳的草鞋早在奔跑中散開了帶子,不知掉落在何地。
衛鈺光著腳鉚足了勁兒往前跑,可連日來都未吃飽,再加上長此虛弱的身體,他的速度也變得緩慢了下來。
喉嚨因為吸入不少冷風而刺痛起來,他聽見身后越來越近的叫罵聲,逐漸絕望了起來。
他快要停下了。
突然,他脖領處的衣衫猛的被人抓住往后帶,衛鈺跌坐在地上,一直護在懷里的藥包也散落了一地。
他淚眼朦朧,奮力的想爬過去將藥撿起來。
“好你個小兔崽子,撞了本大爺還搶我東西是吧?把他給我提起來!”陳山嗓音不小,倒打一耙的本事也不小。
“啪”的一聲脆響,衛鈺左邊的臉瞬間腫起,左耳也蒙蒙的聽不真切,他嘴角帶血,頭也歪向一邊。
“我讓你跑,給我拖回四喜街,本大爺今日要好好地教這小乞丐做人。”這一掌打的陳山手心發麻,他氣喘吁吁的轉身往回走,這小乞丐可真能跑。
衛鈺以為受了這一掌這群人便能放過他了,可他被人拉著往回走,看著離地上的藥材越來越遠時,他再也忍受不住,悲慟痛哭。
四周不時有人頻頻注目,可卻沒一個人敢出來制止。
“別哭了小乞丐,現在還不是你哭的時候。”拎著他衣領的地痞聽到衛鈺的哭聲,出聲“安慰”道。
走了一路,衛鈺便哭了一路。
重新回到剛剛撞到這群人的地方,衛鈺癱坐在地上,收斂起哭聲,面無表情。
陳山看著坐在地上滿臉死氣的小乞丐,更覺晦氣,他一腳踹在衛鈺身上:“你剛剛不是挺能哭嗎?又哭啊?”
這一腳將衛鈺踹的匍匐在地,他抬頭怒視著陳山,若眼神能殺死人,怕是陳山已經被衛鈺萬箭穿心。
“看什么看?你……”陳山被瞪的有些不舒服,抬腳想再踹一腳,可他與衛鈺對視時,恍然間生出一種熟悉感來。
他微瞇著雙眼仔細的看著衛鈺,陳山緩緩蹲下身,上下掃視間落在衛鈺右眼下的痣上,瞪大了雙眼。
他想起來了!
春日里,這小乞丐不是跟著一個老乞丐一起拆穿了他嗎?
害得他事沒辦成,還被主子懲治打了一頓。
陳山越看越氣,早已完好的傷處好似又開始生出鉆心般的疼痛,本是想殺雞儆猴,可現在,他便真想要這小乞丐的命。
“給我打!往死里打!”
他站起身來,一聲令下,身后五六個地痞便將衛鈺圍的密不透風,拳頭如雨點般落下,砸在衛鈺的身上,在這人人自危的四喜街,發出悶響。
便是如此,衛鈺也未喚出一聲來。
“賤骨頭,我看你能撐到幾時?”陳山斂起痞氣,一臉肅殺的看著圍毆現場。
任務失敗后,他不是沒想過找到那一老一小的乞丐報復,可京洧如此之大,他始終找不到他們二人。
從春末找到盛夏,他聽見有人說,看見他們往云洲地界去了。
陳山當日還在想,若他們二人此生都不回京洧,他這口氣只怕至死才能強行咽下。
可今日真是湊巧啊,居然讓他碰見了。
打完小的,便再去打老的。
思及此,陳山猛然想起,還真不能把這小乞丐打死了。
他剛想開口讓他們停手,臉邊卻掠過比這寒風還冷的一道寒光。
瞬間,他便感覺右臉有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