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鈺的回答好像在那女子的意料之中,她伸手在衣袖里掏出一錠紋銀遞給柳致和:“今日他跟我走,往后便自有我負責,這錢就當多謝先生此前對他們二人的照顧。”
她明白,他作為大夫,能出診替乞丐治病,哪怕是她付診金,他此前也定是多番照顧這個小乞丐和他阿爹。
女子手中的紋銀在茅屋里晃著白亮的光,她不知,她隨手掏出來的紋銀,普通百姓得辛苦一年半載才能賺得。
柳致和抬手作揖,客氣的答道:“這位貴人,我擔不起先生一稱,不過是此前他阿爹也幫過我,我還了情罷了?!?/p>
畢竟,他都不知道這小乞丐和他阿爹姓甚名誰呢。
伸出去的手在寒風中被凍的發紅,女子收回手,也收回了銀錢。
她轉頭看去,卻見那小乞丐將屋子里唯一的斗篷蓋在了他阿爹的身上。
時辰快到了,她今日出行事情也沒辦了,可她也沒開口催促那小乞丐。
今日跟她走后,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看他阿爹。
風聲呼嘯,可天色卻不再似昨日那般陰沉。
衛鈺無聲的流著淚,阿爹蒼白灰敗的臉上,曾經那雙望向他時總是笑盈盈的雙眼如今緊閉著,睫毛上掛滿了白霜。
斗篷蓋住了蘇木的臉,卻蓋不住他的腳。
淚水滑過臉頰,正欲滴落時,卻被他一把抹去。
曾經他和阿爹乞討至一戶人家時,遇上里面正在辦白事,他聽見有人高呼“蓋棺,禁淚”的聲音。
他問過阿爹,阿爹說人死后,若棺材上染上親人的淚水,便會舍不得離去而一直在人世間游蕩,成為孤魂野鬼。
阿爹在塵世游蕩了一輩子,死后,他希望阿爹能有個歸宿。
衛鈺將斗篷拉了上來,將蘇木的臉蓋住,他強忍著淚水,顫聲的開口:“貴人,我爹的名字叫蘇木?!?/p>
作為乞丐,有時候會跟人家爭搶地盤,有時候乞討也會被人踢上兩腳。
若手里有錢,阿爹會帶他去找柳大夫買藥祛瘀,他曾聽柳大夫邊抓藥邊教導他那小徒兒,藥材的作用及用量。
蘇木,活血化淤,止痛消腫。
“我的名字,叫衛鈺?!?/p>
“護衛的衛,鈺……”衛鈺頓住,阿爹只說過,“衛”字的含義,可這鈺,他屬實不知。
“可是銘鈺的鈺?”柳致和輕聲開口,兒郎取“鈺”字,多是寓意堅韌。
“是?!毙l鈺頷首,那便是吧。
她說過,會有人來為阿爹立碑。
那他和阿爹的名字,便該交代清楚。
衛鈺說完便站起身來,那蒙面女子見衛鈺的動作,便明白他是在告訴自己,可以離開了。
“走吧。”
此間一離別,生死兩依依。
他低頭看去,躺在他面前的阿爹被發舊的斗篷蓋住,他再也看不見阿爹的臉,衛鈺突然就覺得自己周身都開始疼了起來,腳上的凍瘡很疼,被那群地痞打的地方很疼,肩上的刀傷也很疼…
心更疼。
他好想鉆進阿爹的懷里,讓他給自己揉搓一下傷處。
可那兩名女子和柳大夫都出了茅屋,他不敢耽擱,抬腳便跟了上去。
沒了阿爹,他一個人怎么活。
繞過阿爹時,衛鈺再忍不住哭聲,他的淚像流不完滴不干一般,淅淅瀝瀝的往下淌。
可僅僅只哭了幾聲衛鈺便收住了,他不懂高門貴府的規矩,可他怕他一直哭下去,那貴人反悔,又不要他了。
思及此,衛鈺轉身跪了下去,對著蘇木磕了三個頭后便走出門去。
雪和陽光一同灑下,他看著前方一直在等自己的那兩名女子,堅定的走了過去。
“衛、鈺?麻煩你帶一下路。”
原來,他們不過是不知道如何走出這里罷了。
“貴人,請跟我來?!彼琅f是那一身破舊衣衫,身上還帶著鮮血。
來時無一物,走時,連最貴重的也沒了。
臨近午時,這里是城內大部分乞丐們聚集的地方,現下便都已趁著時辰乞討去了。
不然,他們三人怕是得掏干荷包才能走出去。
繞過第二個路口,再拐一下便能到集市,衛鈺加快了步伐,他也想離開這里。
“??!”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衛鈺似是撞到了什么東西,猛地跌坐在地上,他捂著額頭掙扎著站了起來,眼前突然出現的十余名帶刀府兵讓衛鈺有些害怕和緊張。
剛剛將他撞倒在地的男子此時一臉傲氣的看著他們四人,冷哼了一聲。
“抓住他們!”
那男子聲音粗獷,他一聲令下,十來個府兵便抽出佩刀將他們團團圍住。
柳致和哪見過此等場面,瞬間便覺得周身發軟,似要癱倒下去。
臂彎里突然出現一股力量,將他托了起來。
柳致和轉頭看去,就見那黑衣女子皺著眉、陰沉著臉,她一只手托住他,另一只手握緊了長劍。
似隨時準備出鞘一般。
“敢問大人,我們犯了何事?”
蒙面女子依舊鎮定自如,她冷靜的開口詢問道。
“鬧市滋事、惡意傷人、損壞他人財物,樁樁件件,可有哪件冤了你們?”
那男子三言兩語便將他們定了罪,待他說完,哪怕是衛鈺也反應了過來,便是早些時辰那群地痞報的官,反咬了他們一口。
那黑衣女子一臉怒意,長劍被她握在手里,劍身與劍鞘碰撞著發出輕響。
“怎么?你還想動手?”
陳山是說過,她們中有一個使劍的女人,非常能打,讓他多帶點人手。
蒙面女子輕拍了一下黑衣女子的手,搖了搖頭。
“不敢?!?/p>
“我們可以跟你們走?!?/p>
“可是大人,惡意滋事的也不只是我們,難道,那幾個地痞不該抓?”
她邊說邊往前走,幾句話說完,柳致和便發現,那身披靛藍色斗篷的女子將他們都護在了身后。
他有些不好意思,可在那名為首府兵的一聲“帶走”中,他還是怯懦的開口:“大人,草民只是被他們請來診病的,不關我的事??!”
有府兵收起了佩刀,也不管他的辯駁,三兩下便將他們扭綁了起來。
掙扎中,那蒙面女子的面紗落在了地上,露出一張雍容貴氣的臉來。
衛鈺瞥了一眼,看她的容貌似乎與阿爹一般年紀,可歲月總是輕饒美人,在她的臉上不留任何痕跡。
“夫人!”
那黑衣女子滿臉焦急,她還是失職了,她怒視著這群府兵,恨不得立刻拔劍將他們打得個屁滾尿流!
“無妨,悅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