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舒伯陽站在地牢大門外,久久不敢進去。
身旁徐進嵩一聲一聲的講述著自己今早抓捕他們四人時的情景,他說那兩名女子畏畏縮縮的,怎么可能是皇后娘娘?
“夠了,此事若能被那位擺平,你也不用再來兆督府了。”
“若擺不平,你我的腦袋便也不用再長在脖子上了。”
他抬頭望了望天,只希望,玲娘能盡早將消息傳通上去。
也希望,上面能動動筋骨,保他一回,若皇后娘娘將此事告訴國君,他可經不起細查。
他此時,有些后悔當初沒聽孟知事的進言,畢竟這是京洧,天子腳下…
“唉。”
一口濁氣吐出,舒伯陽邁著沉重的雙腳走進了昏暗的地牢。
徐進嵩呆呆的跟著舒伯陽走了進去,他低著頭,大人這是打算棄了他了,可他一直按照大人的吩咐辦事的,讓他往東邊往東,往西便往西。
身為兆督府察令,這些年來他得罪了不少人啊。
“大人、督察大人來了。”
“大人終于來了。”
周邊皆是獄卒們竊竊的聲音,繞了幾繞,舒伯陽終是見到了徐進嵩今早抓來的幾人。
牢獄的門已是大開,獄中,一藍衣女子面向高窗,只留給眾人神秘莫測的背影;她的身邊站著一黑衣女子,她眼神冰冷,帶著殺意的看著獄卒。
他的官階在京洧不大不小,但也只在皇后娘娘的冊封禮上有幸一睹過娘娘的圣容。
那藍衣婦人渾身的氣質…
舒伯陽低著腦袋走進了牢獄,卻見一旁還站著一個渾身傷痕累累又衣衫單薄的小乞丐。
他悄悄的皺了皺眉。
鞋底踩在潮濕的稻草上發出“嚓嚓”的聲響,舒伯陽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背對著他的藍衣婦人冷峻的嗓音傳來。
“舒大人可真是辦的一手好案吶。”
這一聲砸透了舒伯陽的疑慮,也敲軟了他的膝蓋。
“微臣不敢。”
他猛地跪了下去,又趕緊扶穩了頭上的官帽。
徐進嵩看著督察大人的舉動,一股死到臨頭的涌潮將他包圍,他再也站不住,跟著重重的跪了下去。
衛鈺懵了,他甚至忘記了周身的傷痛,他瞪大了雙眼,死死的盯著慢慢轉過身來的藍衣女子。
她是…
皇后娘娘?她竟是皇后娘娘!是了,能用“云光錦”做衣裳的人,怎是一般的華貴。
她說,讓自己跟她走。
她說,為阿爹立碑!
此情此景,衛鈺眼底發燙,喉頭發梗。
誰說,民不能與官斗!
他是民,甚至是沒有身份文令的賤民,可他卻遇上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的運氣怕是都用在了今日。
“舒伯陽?是嗎?”
“可要查看本宮的文令?”
地牢里靜悄悄的,皇后娘娘威嚴的聲音回蕩在牢獄里,蓋在每個獄卒的身上。
“不、不、不用查看。”舒伯陽感覺自己背后似被蓋的密不透風,他出了一身冷汗,卻被這穿堂而過的寒風激的打了個寒顫。
他在皇后娘娘轉身的時候快速的抬了一下眸,眼前的女子真的與當日冊封禮上站在國君身側的皇后娘娘重合,他覺得,他的官途怕是到頭了。
約是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也或許是舒伯陽算錯了,皇后娘娘久久都再未開口。
他剛想用衣袖擦拭額上的汗,卻又覺得不妥,就這么任由汗珠滴進發黑的稻草里。
就在舒伯陽正要開口詢問之時,他卻聽見皇后娘娘的吩咐:“將那名大夫放了。”
“是。”
“回宮。”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眼角里映入的一藍一黑兩道身影卻又將他拉回了思緒。
“微臣恭送皇后娘娘。”他迅速調轉方向,有些拿捏不準皇后娘娘的意思。
聽聞皇后娘娘是國君的青梅竹馬,原是先帝太傅之女,后入鎣宮成為太子正妃。
國君登基后,又冊封為皇后娘娘,不理政事,久居后宮。
今日出宮,也不知為何…
可這不是他該揣摩的,他該想著,就算皇后娘娘不理朝政,今日的事也會上稟給國君。
“我的劍呢?”
跪在地上的徐進嵩被人踢了踢手臂,他身形晃了晃卻不敢抬頭,顫聲道:“回大人,在府門側邊的屋子里。”
皇后往外走了兩步,身側的悅榕卻突然折返詢問佩劍,她頓下腳步轉過身去,卻并未看到那小乞丐跟上來。
悅榕知曉結果后快步走到皇后后面,那名大夫也被人放了下來,揉著手腕怯畏又疑惑的被人帶著往外走。
可那小乞丐依舊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該不是,后悔了?
罷了,她也得問人家愿不愿意,譬如當初遇上悅榕時。
“衛鈺,你可還愿跟我走?”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悅榕又站在她的身側,略帶嫌棄的看向牢里的衛鈺。
真是個經不住事兒的小屁孩兒,想當初,娘娘這么問她的時候,她怎么回答來著?
哦,她說她愿意。
其實剛剛皇后娘娘和她的侍女往外走的時候,衛鈺也想跟上。
可他怕,
怕皇后娘娘以為自己想攀附皇權,所以頓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
他們之間好像隔了一道鴻溝,他便再也邁不動步。
可是,寬闊而深暗的鴻溝卻被皇后娘娘搭了一座橋。
她在橋的那邊,光明燦爛;他在橋的這頭,昏暗潮濕。
衛鈺將未收回來的腳復爾跨了出去,而后又快速的跟上了第二步。
他沒開口回答他愿還是不愿,他想,已經不重要了。
他赤著腳從柳致和的身旁走過,終是站在了鴻溝的另一邊。
“走吧。”皇后見衛鈺跟了上來,又轉身朝外走去。
“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恭送皇后娘娘。”
“……”
柳致和聽著此起彼伏的聲音,又望向往外走的三人,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被拉到提審間,綁在一根十字木樁上,周圍的墻面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眼前還有一盆燒紅的木炭。
嗆人的炭煙讓他喉嚨刺痛不已,可他卻久久都未見他們押來剩下的兩大一小。
再等了等,卻是此番情景。
皇后娘娘…
他只是一介平民,今日可真算是權游走一遭了。
柳致和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管他,那兆督府中的一眾人等依舊跪在地上,他也不再猶豫,提步便往外走去。
身后的舒伯陽和一眾獄卒們見皇后娘娘拐過彎去看不見人影,窸窸窣窣的正準備站起來,走在最前面的皇后娘娘卻猛然間轉過身來,又從拐彎處露出了身影。
走在后面的柳致和趕緊讓到一邊,慌忙的跪了下去,可皇后娘娘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督察舒伯陽,摘官帽,暫關押兆督府,至于你們,一并關押。”
“兆督府即刻查封,徹查今日地痞滋事案。”
“本宮會讓公檢司立即接手兆督府。”
三句話,句句如雷貫耳。
舒伯陽徹底的癱倒在地,他想扶頭上的官帽,卻被人一把奪走。
烏黑的官帽在皇后娘娘的侍女手里晃蕩著兩邊的帽翅,似蝴蝶展翅般越飛越遠。
公檢司,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