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鈺睡了一覺醒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攏了攏被子,顧不得周身的疼痛將自己蜷成了一團。
肩上的傷已經被纏好不再流血,他用右手撐著自己坐了起來,懵懵的看了一圈。
不大不小的屋子正中央放了一座熏爐,木炭在里面燃燒的噼里啪啦,驅逐了不少寒意。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小兄弟,你醒啦?皇后娘娘吩咐我給你送來飯菜,你趁熱吃。”怡春一手端著飯菜,一手推開房門。
衛鈺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去,只見門口走進來一位姑娘,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淡紫色衣裙,外著一件毛邊夾襖,束緊的袖口顯得格外利落,烏黑的青絲挽成一股垂在腦后,頭上僅是別了一根白玉發簪。
怡春走進了屋,將飯菜放在桌上,又將蠟燭用火折子點亮。
跳動的火光下,她這才看清皇后娘娘帶回來的那個小孩兒。
衛鈺依舊坐在床上,他只穿了一件底衣,干枯發黃的頭發洗了之后還是不聽話的蓬在身后,顯得他又炸毛又呆呆的。
怡春看著看著便輕笑了一聲,而后又想起什么一般迅速的別開了眼,她掩嘴輕咳了一下:“快來吃吧,等下該涼了。”
可是這小兄弟的一張臉,竟是如此俊美。
“哦、哦,好。”他確實也有些餓了。
衛鈺正準備掀開身上的錦被,卻想起來自己衣衫不整:“這位姐姐,可否回避一下,我、我沒穿外衣…”
他越說臉越紅,說到最后聲音也越來越小。
話落,怡春也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
屋內雖有熏爐,可還是有些冷,衛鈺見那位姑娘出了門,下了床去翻柜子里是否有衣衫。
他的雙腳顯然也上好了藥,被白紗裹的嚴嚴實實的。
他剛站起來,膝蓋瞬間一軟,就這么直直的跪了下去。
“嗯。”衛鈺以手撐地,痛的齜牙咧嘴的。
“小兄弟,你沒事吧?”屋外的怡春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她聽見動靜以為衛鈺已經穿好了衣裳,她正準備推門,卻聽見屋內急促的聲音:“我沒事,你先不要進來。”
男女授受不親,衛鈺雖是乞丐,可這還是明白的。
“哦,好,我就在門外,你若有事喚我便可。”怡春記著皇后娘娘的吩咐,想著說了趕緊走,西閣里又冷又暗的,燒著的木炭也如此的嗆人。
衛鈺扶著床邊,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雙腳,嘴角扯了一抹苦笑,這才多久,竟開始嬌貴起來了。
他一路扶著東西走到了衣柜面前,拉開柜門,發現里面放著一件發舊的藍色衣袍,他伸手翻了翻,下面還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別無選擇,衛鈺只能穿上那件不怎么合身的衣服,過長的衣擺將他的雙腳蓋住,袖口也只能挽起。
他費力的挪向了桌,搬開圓凳坐下,看著桌上一碗米粥和三碟小菜,咽了咽口水。
稠香的米粥下肚,衛鈺有些想哭,他好想阿爹也喝上一口。
“小兄弟,你可還好?”門外,怡春雙手抱胸,不停的踱著步,從衛鈺回答完她后便只聽見了什么東西被拉開的聲音,她怕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衛鈺這才想起來剛剛那姑娘,他放下碗筷,對著門外說著:“我還好,你可以進來了。”
怡春推開門,便見人家已經上桌就餐了,她有些不悅,再怎么她也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二等丫鬟。
“皇后娘娘讓我告訴你,明日讓你去正殿一趟。”她語調瞬間冷了下來。
不懂規矩的人。
衛鈺也感覺到這姑娘的情緒不對,可他卻不知道哪里不對,他只能恭敬的問道:“這位姐姐,敢問正殿怎么走?”
“你……”怡春正想嘲諷他兩句,對上衛鈺那清澈的雙眼才想起來這是娘娘大發善心撿回來的野孩子,而且撿回來的時候他還昏迷著。
“明日自有人帶你去。”
怡春說完,冷哼了一聲便轉身而去,還不忘將門帶上,她不明白為什么皇后娘娘什么人都撿。
衛鈺撓了撓頭,又拿起碗筷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盡,他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又慢吞吞的走到窗邊悄悄推開個縫隙。
今日有陽光,天黑后仍有清冷的月光灑下,衛鈺看了一圈,這才發現他居住的地方似乎是個小院子。
整潔的院子里四面都亮著燈,他怯怯的看去,就見左右廂房里都有人居住。
只有他,一個人住。
吃飽喝足又加上今日疲累不堪,衛鈺剛爬上床便感覺困意來襲。
他翻了個身,木木的看著屋里的熏爐,應當是皇后娘娘念著他一身傷才有的特殊待遇吧,他剛剛還看見東廂房里走出來的一名宮人雙手不停的來回搓呢。
也不知,阿爹的碑如何了,立在哪兒的,他不敢去問皇后娘娘,只希望貴人別那么容易忘事。
胡思亂想間,衛鈺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
第二日一大早,衛鈺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睡了一夜,他睡不好,斷斷續續的做了一夜的夢。
他夢見阿爹一會笑一會哭,又夢見阿爹倒在雪地里,身下是一片血花。
程秉華來的時候,正好遇見衛鈺撐著身子不停的咳嗽。
他放下藥箱,拿起他的左手便開始搭脈,而后又輕嘆了一聲,沒說一句話。
衛鈺知道,他應是生了寒。
程秉華從藥箱里拿出藥膏,讓衛鈺躺好后便開始給他擦藥,安靜的屋子里讓衛鈺有些局促。
“程叔,你喚我阿鈺就好。”
他記得,他讓自己叫他程叔。
那他可不可以,用跟阿爹相似的聲音,喚他阿鈺呢?
“阿鈺?”程秉華手上的動作不停,很快便又將衛鈺肩上和腳上的藥換好,又重新纏好了白紗。
一句阿鈺,聽的衛鈺急忙轉過了頭,眼淚無聲的滑落,此時此刻,他才幡然清醒,往后的路便該他一個人走了。
即使聲音再像,阿爹也不會像程叔喊他那般沒有任何感情在里面。
阿爹喊他時,會憤怒、高興、怪誕、悲傷……
程秉華沒注意到衛鈺的變化,他蓋好藥箱,手搭了搭衛鈺的額頭,有些燙。
“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來給你換藥。”說完,他拎起藥箱便出了門。
……
“你說他受寒高熱?”
“是,皇后娘娘。”
程秉華彎腰站在楚靈蘭身后,今日無雪,她養的金絲雀也有了些精神。
“可有大礙?”楚靈蘭喂完最后一粒鳥食,不冷不淡的問道。
“回皇后娘娘,并無大礙,那孩子雖四虛,可精神氣不錯,是個經得住造的。”
楚靈蘭明白程秉華的意思,賤命好養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