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舟活了四五十年，第一次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感到了一絲吃癟，他面露慍色，看著那女醫的背影有些疑惑。

而后的時日謝淮舟只是讓府中下人好好照顧文拓，自己則將他活著的消息瞞了下來，他事務繁忙，待再次想起來去看文拓時，已是十日后的事了。

夏日天黑的晚，謝淮舟的出現讓文拓有些意外，他身著純白底衣正欲歇息，手臂上的傷口恢復的很快，已在結痂，畢竟是行軍打仗之人，身體底子也比尋常人好上幾分。

文拓掀開被褥便下了床，跪在地上行禮：“謝將軍。”

這一聲飽含著別樣的情思，他又想起那些黑衣人手中的長刀，他突然有些不懂，忠心為何意義…

謝淮舟坐了下來，開口讓文拓起身坐下：“你叫文拓？”

“是，謝將軍?！蔽耐夭桓铱粗x淮舟，他雖至暮年，可一身帶著肅殺之氣、氣場無遮，逼得他有些不安。

“本將軍問你幾個問題，你需得如實回答?！敝x淮舟轉著自己指間的翡翠扳指。

“將軍請問?！?/p>

“當日，袁洲為何會跨過交界線？”他了解袁洲，他做事大膽中帶著謹慎，萬事確保萬無一失，迎敵時又勇猛非常！

更何況，以袁洲之才，對付西朝的士兵不說能完全成功，至少過半的幾率是有的。

“我們一開始與西朝那群人對戰時，袁副使便發現他們只是一味的躲避、示弱、往后退?！?/p>

“我們追至潯州以東的流翠谷時，袁副使曾下令往后退過一次，然而，西朝那群人竟是夜襲我們營地，那一晚便損失了二十多個舉武司的人?！?/p>

“袁副使漸漸的回過味來，流寇之中會運用此等戰術的人，必然是不容小覷的，袁副使下令退回潯州，可是，那些人畢竟不是我們的人?！?/p>

“那群人中有一個人，好像是叫杜曉山的，他是舉武司的領侍，他們都聽他的，杜曉山鼓動剩下的人，去給死去的那些人報仇…”

謝淮舟的臉色有些難看，很顯然，這群蠢才沒聽袁洲的話，依舊追了出去。

“袁副使極力阻止，可那杜曉山竟對舉武司的人說，是袁副使害死了那二十多個人！”

“強龍難壓地頭蛇，袁副使拗不過，也知道沒人聽他的，便抬出身份，只派了十五個人去查探情況。”

文拓咽了咽口水，他越復盤便越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他又回想起那日杜曉山的態度，好像有些過于激烈了。

“我們等了大概有三個時辰，那十五個人便押著五名流匪裝束的西朝士兵回來了！”

“杜曉山見狀，開始鼓動所有人一起去剿匪，袁副使還是下令往后退，先將此事上報，可就在這時，突然來了一名千里騎的人，他聲稱奉國君旨意，務必將那群流匪剿殺?！?/p>

謝淮舟捕捉到漏洞：“那千里騎的士兵可有國君手諭？”

文拓皺著眉，搖了搖頭：“沒有，杜曉山見有國君的旨意，便開始集結人馬，追過了流翠谷?！?/p>

“出了谷便是膠西，我們一路疾馳，確實在一片竹林里見到了那群流匪，他們見我們八十余人都追了過來，便開始放聲大笑?！?/p>

“袁副使這才驚覺中了埋伏，待我們再想往回跑時，林子深處突然冒出來好多士兵裝束之人將我們包圍，他們說，我們是來攻打西朝的…”

屋子里除了燭火跳動的聲音，便是文拓聲聲敘事，他覺得當日還不如讓舉武司那群人自己去，他跟著袁副使撤了算了！

謝淮舟暗暗記下來這些人，這事顯然是著了道，他總會查清楚。

“那，那個叫杜曉山的人呢？”謝淮舟注意到了重點，這個人也一起跟著追了出去。

“屬下被抓走時，見他已被西朝士兵給殺了?！?/p>

他被西朝士兵扎的滿身都是血洞，顯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死了？那眼下便只有那個假傳旨意的千里騎騎兵了。

謝淮舟已了解了個大概，剩下的便需要他自己去挖掘，袁洲從進了他謝家軍之后，他初露鋒芒時他便將他帶在自己身邊，這是他一手帶上來的人，他賞識他，他也不曾辜負他的賞識。

“你好生歇息。”謝淮舟站起身來便想走，袁洲被祁政扣下不知生死，西朝為九江而來，那杜曉山和那千里騎的人又是在針對誰？

文拓跟著往前邁了兩步喊住謝淮舟：“謝將軍?！?/p>

謝淮舟回頭看向滿臉焦急的文拓。

“袁大哥，會沒事嗎？”文拓漸漸垂下了頭，他忍了又忍，想著還是不要把竹林中那黑衣人所用長刀之事告訴謝將軍。

謝淮舟輕嘆了一聲，沒回答文拓的話便融入了那無邊的夜色之中。

又過了七日，文拓傷勢大好，他有些想回軍營里，可謝將軍拒絕了，還讓他不要出將軍府。

他不明白謝將軍是何意，可他相信袁洲。

文拓的住所在前兩日被挪到了將軍府最后面的一間院子里，他不如袁洲聰慧，可漸漸的也回過味來，謝將軍似乎是在隱瞞他還活著的事實。

小院偏僻，文拓覺得甚好。

這日他正在院中練劍，手綁了好幾日，他總覺得練的不那么如意，竟漸漸生出些煩擾出來。

他出完最后一劍，將長劍收回劍鞘后便拿起石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喝。

“吱呀”一聲，文拓順著聲音看去，院門被人從外推開，謝淮舟走了進來，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謝將軍！”文拓將手中汗巾放在桌上，朝著謝淮舟行禮。

謝淮舟緊抿著唇沒開口，也沒讓文拓起來，他將手中的東西放在石桌上，輕聲開口：“袁洲死了?！?/p>

文拓猛地抬起了頭，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謝淮舟，而后者只是看著石桌上的東西，文拓順著眼神看去，那是袁洲的文令！

鮮血粘在文令上形成血痂，遮蓋了原本的顏色。

“謝將軍，僅憑一塊文令，怕是不能證明袁副使已死吧。“文拓開口，倔強的否定。

“若是加上袁洲的頭顱呢？！”

文拓被這句話震的后退了幾步，他胸口上下起伏，一顆心跳得飛快，他甚至在腦海里生出了疑問。

何為忠？

他握緊了雙拳，眼中滾燙的淚水一顆一顆的往下滴，文拓深深的呼吸了幾口，而后決絕的開口道：“謝將軍，當日在竹林中追殺我們的，只有七個人?！?/p>

“而他們用的，皆是楚國軍中將者統一發放的佩刀?！?/p>

“刀鞘上，刻著楚國的狼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