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門依舊開著,文拓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他又仔細的看了看石桌上的文令,滾燙的眼眶中,眼淚又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為官者的文令,每一塊都不一樣,袁洲的這塊,長方形的黃金面上僅有一柄長槍的刻樣,他沒認錯。
他以頭搶地,淚水一顆一顆的砸在地上,他幼時命苦,父母早亡,到年紀時便一頭扎進了軍營,剛去的時候日子不好過,是袁副使總照顧他,還說讓他好好吃飯,再過幾年必定將他們全打趴下。
他聽進去了,他好好吃飯、刻苦訓練,終于站在了袁副使的身邊,十余年間,他待自己如親兄弟,可如今,他活著,他卻身首異處!
文拓握緊了手中染血的文令,他緊咬著牙,青筋崩現,心中如有滔天的怒意。
他很想找個人問問,何為忠心吶!
………
長槍擦著地面碰撞出點點火花,祁聽雪扎穩馬步,一個抬手間便將沉重的紅纓槍刺向前方,英姿颯爽、干凈利落。
“呼,好重啊阿爹!”
“當啷”一聲,祁聽雪再握不住長槍,重重的便砸在了地上,她揉了揉手腕,撅著嘴看向兵器架上那副雙刀。
祁政順著祁聽雪的眼神看去:“撿起來,不然別想練雙刀!”
祁聽雪嘴巴撅的更高了,她沒練過長槍,自從那日與阿娘一起去康寧商會競奪了這副雙刀之后,再加上阿爹又給她露了幾手,她便喜歡的不得了。
可是,等她要上手時,阿爹卻拒絕了,并且遞給了她一桿長槍,天知道她這小半月余手臂都要斷掉了。
可是阿爹說,她自小練的長劍,且一直是用右手使劍,手臂力量不均衡,若貿然練雙刀,左手定是會受傷的。
祁聽雪不情不愿的撿起地上的長槍,她的雙臂都在發抖,滿臉漲紅,可余光瞟到了架上的雙刀,又充滿干勁的揮動著手中的紅纓槍。
她一定要練好雙刀,待年末時,回到國都盛安亮瞎那群嬌弱貴女的眼!
祁政沒時間一直守著祁聽雪,他丟下一句“不可懈怠”后便離開了。
比起晚間,夏日的早晨顯的涼爽了許多,他慢悠悠的走到溫瑜的院門口,還未推開門,便聽見里面有陣陣啜泣聲:“孩子,別怪阿娘,祈求老天眷顧,能讓你再回到阿娘的身邊來。”
祁政沒再聽下去,也沒進去,他收回欲推門的手便走,他的背影顯得異常落寞。
他忘了,今天是八月初七。
“孩子,阿娘希望,你別怪你阿爹…”
這么些年過去,祁政卻始終沒聽見溫瑜的這一句話。
祁政失魂落魄的回到書房,他看著桌面上溫瑜練過字的紙張,一個大大的“靜”鋪滿整頁紙,他看著看著竟覺的有些生煩。
他一把抓起揉成一團,正欲丟出去,門口卻急急忙忙的跑進來一個人,他跪倒在地,開口慌張:“將、將軍,袁洲在獄中死了,頭顱都不見了!”
“你說什么?”祁政將手中揉成一團的宣紙朝著跪在地上的那名獄卒擲去。
他繞過桌臺走了出來,站在那獄卒的面前:“什么時候的事?”
“回、回將軍,昨夜是小人上夜,小人不敢懈怠,可到三更時,更夫敲完鑼鼓后小人便覺得越來越困!”
“可小人明明記得沒睡著的,等今日天未亮時,有人來換班,才發現袁洲死了。”
而且,他一直是站著的姿勢,他沒睡覺,那袁洲死的時候,發出的動靜他為何一點都未能察覺到?!
祁政怒不可遏,他一腳將屋內的獄卒踹倒:“自己去領罰。”
那獄卒又慌忙到跪直起身,袁洲那一腳正中他的胸口,他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喉間也似有一股腥甜,可他強壓下去,悲怯的道了聲“是”。
祁政一路疾馳到牢獄,牢中的現場被獄卒們保護的很好,連一絲血跡都未被抹去,祁政走了進去,他繞著袁洲的尸體四下看了看,卻并未發現什么異常。
他蹲下身看著脖頸處整齊的傷口,深皺著眉,這人竟是一刀砍下袁洲的頭顱…
“來人,將前日、昨日和今天辰時之前的人全部抓起來盤查!”祁政依舊蹲著身子,他略掉耳邊此起彼伏的求饒聲,用指腹蘸取了一些地上的血跡,拿起來湊到鼻尖聞了聞。
并未有何異常。
那袁洲為何在被人斬殺之時,卻毫不作聲呢?
……
文拓整日都昏昏沉沉、郁郁寡歡,自從三日前知曉袁洲死訊后,謝將軍便不再來此,他也出不去這個小院了。
他不知道謝將軍到底要干嘛,可這樣的日子他總感覺平靜的過于異常了些。
他有好多話都沒人能問,文拓感覺自己心底的那股氣越滾越大,也越來越需要找人宣泄出去。
可他不知道找誰,流匪一案環環相扣,他想替袁大哥報仇,可又該找誰?
門口的守衛將飯菜用托盤遞了進來,文拓就這么坐在石桌邊,吃起了今天的晚餐。
其實謝將軍并未有虧于他,文拓拿起碗中的一顆雞蛋,將蛋殼剝碎之后便一整個扔進了嘴里。
他嚼著嚼著,突然感覺有什么東西硌了一下牙!
文拓將那東西含在嘴里,四下看了看后又恍若無事般將晚飯吃完,他將碗碟和餐盤遞了出去,伸了個懶腰便走進了屋。
他一關上門,便急忙從嘴里將東西吐了出來,借著燭光,文拓將指尖的小圓珠湊近了看,卻感覺沒什么異常。
指腹微微一使勁,小圓珠突然就這么在指尖碎了!
文拓緊張的看向碎掉的小圓珠里面露出來的東西,他將碎屑吹去,就見一張極小的紙條露了出來。
他急忙湊近火燭,小心的將紙條展開,他越看雙目瞪的越圓,文拓的胸口上下起伏,隨后又將細小的紙條放進了火燭窩洞里。
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文拓只覺氣血直沖天靈蓋,他就知道,女人都是不好的東西!
當初他的母親嫌棄他的父親終日只顧打獵,要想跟著情夫遠走高飛,被他父親撞見,拿起獵刀便將兩人砍死,而后他父親將他托付給阿奶,自己又親手結束了生命。
而今,他們這些忠心為國的良將,卻死在那個女人的主意里。
昭月長公主——江如昭!
紙條上的字告訴他,忠心不過是上位者的一柄利器,一桿指哪打哪的長槍,到頭來,忠心不過是將士們安慰自己,心甘情愿的死在上位者的野心和私欲中罷了。
文拓苦笑兩聲,袁洲讓他不要替自己報仇,謝將軍自會善待他。
可誰又來善待過他,和他的父親呢?
他確實沒什么腦子,凡事認死理,可他卻也明白,解決問題需得找到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