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將軍府中早早的熄了燈。
謝淮舟怒氣沖沖的走進了府中后院,他一進去便看見文拓借著燭光擦拭著長劍。
謝淮舟怒不可遏,他想起今日下早朝時,季林風神秘兮兮的來問他,當日潯州竹林,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死了。
他驚了一大跳,壓住心神,面不改色的說“難道不是嗎”。
現在袁洲也死了,國君顯然是想將此事翻篇,在朝堂上提都不再提,也沒有人提議再讓長公主去和親,所以他便不打算將文拓還活著這件事告知出去,再過段時日他便要去駐守之地延洲,他想著到時候便帶著文拓一起走。
可他又聯想到近日來長公主遇刺一案,朝堂上人人自危,他不知道季林風知道些什么,只能過來抱著試探的心態質問文拓。
文拓見謝淮舟發了怒,他將抹布放下,跪了下去,又將剛剛擦拭過的長劍舉過頭頂。
到了這時,謝淮舟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抓起文拓,逼的他站了起來,長劍落在地上發出“哐啷”一聲,謝淮舟一巴掌扇了過去,文拓的左臉登時便紅腫了起來,嘴角也開始溢血。
“你這個蠢貨,你都干了什么?!”
謝淮舟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他想替袁洲報仇,也該是去戰場上多殺幾個敵人,而不是將劍尖指向自己國家的人,更何況那人還是為君者,若真是如此,那他還有何必要將他隱藏在將軍府中!
更何況,他都沒想過要他這個撫遠大將軍如何自處,他竟還有臉回將軍府中!
文拓沒回話,他只是輕笑了一聲,復爾將懷中袁洲的文令拿了出來,原本滿是血污的文令早被洗的干干凈凈,又恢復了往日模樣,他細細摩挲著,眼神逐漸變得溫柔了起來。
“謝將軍,我無父無母,六親緣淺,上了戰場,早就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是袁副使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他告訴我要惜命,說我們這些將士的命不是用來自輕自賤的,要留著建功立業,報效國君。”
他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漸漸沒了焦距,滿臉的神情似乎是又看見了袁洲站在那里對著他笑了起來,他繼續開口道:“我一直都記得袁副使的話,可如今他死了。”
“他死在為君者的私心里!”他突然變得很憤怒,怒吼的聲音震的謝淮舟都有些懵,他知道些什么?
文拓又將文令收回了懷中,他怒氣沖沖:“有人告訴我,長公主不愿去和親,向國君獻計,讓西朝殺了我們,將我們推出去,撇清關系!”
燭光閃動,照在地上的長劍上,謝淮舟的臉映進冰涼的劍身里,他重重的摔坐在圓凳上,他努力穩住自己,心中激起萬分波瀾。
怪不得、怪不得!
若他是文拓,就算那人是將自己當槍使,他怕也是會這樣做。
當曾經心中堅守的東西背叛了自己,任何事情都開始值得懷疑。
謝淮舟沒再言語,他突然就沒了一絲脾氣。
袁洲死了,他也很可惜,他記得,他的女兒謝琴也很喜歡他,那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謝淮舟此刻的腦海里突然如走馬觀花般閃過很多畫面。
兩年前,他在延洲好好的,國君突然下令讓他回京洧,回來后又足足過了半個月才召見他,他不知是為何事,整日惶恐不堪,他是個武將,不懂這些彎彎繞繞,還是袁洲進言,讓他前往宮中請罪。
可他何罪之有啊?!
雖疑惑,但他還是聽了袁洲的進言,脫了盔甲,穿了官服進宮。
去年,國君不言不語、不動聲色的卸了他小半兵權,待他回過神來,國君又親封了一位武將前往了延洲,他在京洧的處境更加難堪了起來。
他厭倦了京洧,突然很想脫了這身官袍、盔甲,可他卻又有些舍不得那些曾經與他同生共死的部下,他怕別人不會善待他們。
他想回延洲,每日煩悶的很,有一日在京洧的曲生樓吃酒買醉時,那樓里有一個叫玲娘的姑娘,言笑宴宴間告訴他,三年前,京洧突然多了一則關于他的傳言。
說啊,延洲有一首唱詞,說他在軍中很得人心,聽說前去投奔他謝家軍的人不少呢。
他這才恍然大悟,哦,原是如此啊。
白燭燃的過半,謝淮舟深深的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勸解這個固執的年輕人,就像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他自己一樣。
他們是武將,認的也是死理,保家衛國,忠誠護君。
可君若對他們起疑,那他們的忠心,不就成了個笑話。
謝淮舟站起身來,疲憊的開口:“你跟著袁洲,怕是已經知曉我如今的處境,你好好的待在這里,別露面,也別再做傻事。”
文拓依舊低垂著頭,他以為謝將軍要殺了他,可謝將軍卻又讓他待在這里,他抬起頭,看著準備出院子的謝淮舟,急切的開口:“謝將軍?您不罰我?”
月色下的謝淮舟早已沒了昔日的風采,他身著常服,文拓竟覺得他只是京洧中一個普通的老者,根本想象不到謝將軍曾在戰場上領兵打仗時的壯景。
“我為什么要罰你?”
謝淮舟望了望那輪清月,與曾經在駐地延洲時的月亮沒什么不同。
卻又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