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知道了當日在潯州發生的事,江如昭心里的石頭也落了地,文拓配合的態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江如昭轉身正想離去,地上的文拓卻突然開口:“長公主,此事,與謝將軍無關。”
都是他的主意,那年他十三歲,見慣了阿爹對阿娘的非打即罵,聽多了阿爹說的人得打才聽話。
他慫恿阿爹出手,以為阿爹打了阿娘泄憤,阿娘就會像以往一樣聽話,不會走了,可阿爹失手殺了阿娘,還有那個男人。
那一天,他失去了看似平靜的一切。
那一晚的長劍擲向長公主時,亦如阿爹手中的獵槍刺穿阿娘的身體,都無法回頭。
江如昭無法回答文拓的這個問題,她不想去猜測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謝淮舟參與其中,可他包庇文拓是事實。
為將,謝淮舟確實有勇有謀;為臣,他亦忠誠,而且楚國現下缺乏勇將,江如昭嘆了口氣:“本公主自會查明。”
前塵往事如走馬觀花,一一閃現在文拓的眼前,到最后,最清晰的,卻是袁洲遞給他的那把劍,狼樺。
那是他第一次奪得軍功時,袁洲給他爭取來的賞賜。
牢獄中又安靜了下來,文拓再沒了任何力氣,他斜靠在墻壁上,又無力的滑了下去,午間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灑滿了地牢,卻再也曬不暖他冰涼的身體。
他錯了,自十三歲那年,他便錯了。
踏上最后一節臺階,江如昭這才感覺周身暖了起來,文拓的話讓她終于捋清了當日的來龍去脈,西朝大費周章,不過是要一個對天下人來說,討伐楚國的合理理由罷了。
野心拉開序幕,如洪流奔騰。
可偏偏,他們還不能說,甚至于,說了也無濟于事。
“阿錦,你對謝將軍,怎么看?”江如昭走在前面,有些疲倦的開口。
“他,應是再也回不去延洲了。”
……
自文拓被抓的那天起,謝淮舟就隱隱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瞞著文拓還活著的消息是對還是錯,可文拓去刺殺長公主,事情的走向便再也不受他控制了。
他的爵位、軍功,全是他自己一刀一劍的掙來的,可自從延洲回到京洧,他終是見識到了什么叫官場。
被軟禁的這些天以來,謝淮舟居然難得的放松了下來,他終于是有時間陪他的夫人安靜的坐下來喝茶,與他的女兒討論一下棋弈。
剛吃過午飯,管家趙森便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他哆哆嗦嗦,一句話說的磕磕絆絆:“將、將軍,宮里來人了。”
趙森的反應讓謝淮舟覺得這一天終于來了,他平靜的放下茶杯,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抬腳便往前院走去。
午間的日頭過盛,竟讓謝淮舟有一種身處延洲那一片荒漠之上的感覺,幾個彎繞,謝淮舟詫異的發現來人居然是池云諫。
“謝將軍,國君請您一敘。”池云諫拿著拂塵,態度恭敬。
謝淮舟回了回禮:“請公公等待片刻。”
謝淮舟換好朝服,坐上趙森準備好的馬車,晃晃悠悠的往皇宮而去,街道兩邊的攤販也沒了早間的活力,謝淮舟掀開車窗,覺得自己真該好好策馬一場。
崇文殿。
江既明看著跪在殿下的謝淮舟,幽幽的嘆了口氣:“謝愛卿,你為何要包庇文拓?”
為何?時至今日,聽到江既明的這個問題,謝淮舟才知道為何,也才明白文拓的所作所為。
他不信任。
他不相信國君在知道文拓還活著,會讓他繼續活下去;他不相信國君還會讓他再次回到延洲。
千言萬語也沒能沖出謝淮舟的嘴,他張了幾次口,卻只化作了俯下去的頭顱。
再次走出崇文殿時,謝淮舟的頭上已沒了來時所戴的烏紗,宮中的侍從極其有分寸,哪怕他失魂落魄的從他們面前路過,也沒人敢抬頭看一眼。
馬車依舊還等在宮門口,他踩著馬凳,剛準備上去,卻聽到車夫的一句“將軍,小心。”
謝淮舟一瞬間大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車夫的肩膀,爽朗的開口:“現在可再也沒有謝將軍啦。”
“去,把馬卸了。”
他終于,能好好策馬一場了。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還有延洲稚兒的歌調。
“謝家軍,如猛虎。”
“兒郎皆可入陣曲。”
“投得郎將身雖死。”
“不教猛虎悔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