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路過四喜街時,已沒了早間的喧囂熱鬧,人潮散去,衛鈺駕駛馬車也顯得輕松了起來。
他的臉一直朝著前方,可視線卻盯著左邊的一個藥鋪,同濟堂。
將近午時,同濟堂里沒有早晨那么忙了,木子苓把早些時候師傅用過的東西一一收拾好,又將藥材清點好,這才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腰坐了下來。
他如今十八歲了,學了十余年,可在他師傅柳致和看來,都算是懂了個皮毛,師傅說他笨,不懂變通。
他不承認,他明明很懂,比如說算賬。
他趴在桌子上,用手托著臉,忙了一早上,他此刻終于放松了下來,他眼睛無焦距的看向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毫無力氣的開口:“師傅,都午時了,是不是該吃飯了?”
他餓了,師娘早就將飯菜做好了,可師傅不吃,他只能干聞著。
柳致和被他這一打岔,手上撥弄算盤的動作一下子緩了下來,心里默記著的數字也沒了規矩,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又將算盤撥正重新來過,也不理木子苓。
木子苓聽到柳致和的動靜,知曉他定是又忘了之前算的了,他站起身來準備去幫柳致和清算,眼睛重新聚起焦點,卻在這時,余光里突然出現一輛馬車。
他轉頭看去,卻只看見了一個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駕駛著一輛馬車路過,空氣中,他和他的眼神短暫的匯聚了片刻。
沒什么好看的,木子苓繼續朝著柳致和走去,一把拿過柳致和手里的算盤,輕快的開口:“師傅,我幫你。”
他師傅醫術倒是精通,可算賬不行啊,這一點啊,自己比他聰明。
……
一處山腳下,馬車是上不去了。
悅榕勒停馬車,她輕敲了敲車門,恭敬的開口:“主子,到了。”
楚靈蘭率先走出馬車,悅榕攙扶著她下了車,江既明剛踩在地上,悅榕便一瞬間跪了下來:“奴婢有罪,驚了主子,請主子恕罪。”
江既明負手而立,云霧繚繞的山間,鳥兒在空中盤旋,發出空靈的聲音。
“起來吧。”他抬著頭看向直達山頂的石階。
他還真是會選位置。
有了江既明的回應,悅榕略垂著頭站了起來,她走到楚靈蘭的身側,安安靜靜。
來都來了,江既明率先邁向石階,他朝著楚靈蘭伸出手:“走吧,阿蘭。”
山間的溫度要低一點,石階兩邊的青草上還殘留著未散去的露珠,晶瑩剔透,行至一半,楚靈蘭開始喘著氣,江既明也有些累,可他面色不顯。
“辛苦你了,我們先歇息一會兒。”江既明見楚靈蘭額上已經開始生起了薄汗,他停下腳步,替楚靈蘭擦了擦汗。
悅榕自腰間取下水袋遞給楚靈蘭,楚靈蘭接了過來卻沒喝,又遞給了江既明,自己則暗暗的咽了咽。
楚靈蘭好久都沒這么上過石階了,她的腿都開始發酸,望著綿延的石階,她也不知道那人是否真的住在上面,她詢問著江既明:“知煜,他真的住在上面嗎?”
江既明以前還只是太子時,他一得了空便會邀著她上街,兩人時常喊著最親密的小字,自他得了位,她竟是好久都沒喚過他的字了。
江知煜。
江既明也有些疲累,他深吸了口氣:“在的,暗衛剛剛來報,上面有人居住的痕跡。”
清水下肚,緩解了干涸的喉頭,楚靈蘭聽到江既明這么說,也不再耽擱:“那我們快走吧。”
再長的石階也有盡頭,最后一梯退去,江既明終于看見了這么些年來,他一直派人去請,而后卻毫無結果的人。
他看起來沒了當年那件事后面對他時的戾氣,整個人顯得隨和又親近,木質的院門敞開,像是早就知道有人會來。
院子里一側種滿了各種花草,一側則種了許多蔬果,他蹲著身子埋頭專注著松土,頭也不抬的開口說道:“坐吧,那邊有茶。”
松弛的態度仿佛他們只是下山了一趟而已,江既明與楚靈蘭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神里看見了些無措。
他們聽話的朝著院子里的石桌走去,桌子上擺著兩杯還冒著熱氣的茶,味道清香凌冽,竟是與往常他們飲過各種珍貴的茶都有所不同。
“別嫌棄,這是我自己種的甘菊,嘗嘗。”
他的話總有一種魔力,引的人不自覺的跟著做,待江既明反應過來,一杯花茶已入了肚。
手中的茶杯看起來廉價又粗糙,江既明幾經摩挲,看著仍蹲在地上埋頭苦干的人,無奈的開口:“關策,你還在怪我?”
男子聞言,動作依舊不停,似乎剛剛江既明開口詢問的問題與他無關。
“我為何要怪你?”
近秋了,他新育值的這株矮桂病怏怏的,今日趁著等人有了空,他才能來松松土,除除草。
關策無關緊要的態度有種讓江既明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他一時間不知道又該說些什么,只得看向楚靈蘭。
“當年是我爹自己做傻事,怪不得你。”
關策知道江既明來找他的原因,他雖住在解春山上,可山下發生了什么,他還是略知一二的。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看著一副婦人裝扮的楚靈蘭,后者則有些心虛得不敢與他對視,他抿嘴輕笑了一聲,突然覺得一切都過去了。
關策的話讓江既明顯得有些局促了起來,他轉了轉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只覺得話在嘴里轉幾個彎都拐不出去。
“關策,當年我才上位,你爹,我還沒坐穩就……”
“我知道,我能活著、有此刻,也多虧了你。”
許是有人不知,當年的關家在京洧,可是風生水起。
許是有人不知,一個繁盛的望族敗落,也只需要三言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