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宴清此時有些不知所措,昨天方允承才說梧州附近并無難民,可現在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他被圍在中間,周遭的聲音七嘴八舌的拼湊出了潯州的情況。
若只有地動,他們本不用遠離故土,可地動之后便連著下了幾場經久不停的大雨,下的天都好似破了個窟窿。
玉清山下的徑水河漲的厲害,再加上玉清山又崩了一側,眾多落石混進水里,途徑之地的房屋和土地早就被淹了。
其中哭的最厲害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他跪在隊伍的最前面,身邊跟著一個小孩兒,淚水糊滿了他整張臉,他的身體不停地顫抖,整個人哭的不能自已。
江如昭過來的時候,李宴清正在安撫他們的情緒,衛鈺站在江如昭前面,左手始終放在腰間的刀柄上。
她上前幾步,站在了李宴清的身邊,江如昭的出現讓跪著的人們有了短暫的安靜,她雖然穿著簡單的衣物,周身的氣質卻讓人不能忽視。
李宴清側頭看了一眼江如昭,低聲說道:“阿昭,你怎么出來了?”
江如昭面色不顯,她一開始便跟李宴清商量過,出了京洧,他和她以兄妹相處,他喚她阿昭,她喊他表哥。
李宴清在心里又念了幾次阿昭,他的唇齒間仿佛都還殘留著余音,他神色極盡溫柔,頻頻側目引的衛鈺都看了一眼。
“這是怎么了?”江如昭環視了一圈,她略微數了數,跪著的人數竟有六十人左右。
“他們向我們討要糧食。”
潯州災情嚴峻,顯然是沒有什么財產和糧食傍身了,這些人自潯州而來,一路奔波自此,應當是餓了許久。
江如昭抿了抿唇,她回頭看了看,院子里的馬車上他們帶來的物資靜靜的擺在那,周圍有許多士兵把守,極其寶貴般。
為首的中年男子膝行著往江如昭那走了走,衛鈺見狀,放在刀柄上的左手改為握著刀柄,面無表情的勒令男子停下。
他神色冷淡的將這衣衫襤褸、面如枯槁的六十余人看了一圈,眼里毫無憐憫之意。
對此情形,江如昭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帶的東西都是有記載的,到了潯州若對不上數,又該如何交代。
可她也看不下去這些人繼續餓著肚子,這其中,甚至還有幼兒!
男子被衛鈺出聲制止,他沒再繼續往前,可哭聲卻止不住。
他邊哭邊說,江如昭在他的話里,漸漸摸索出潯州百姓的慘狀。
地動之后,潯州如今洪水肆虐,村舍房屋被毀,活著的人流離失所,死去的人不見蹤影,整個州府內滿是死氣,形勢嚴峻。
江如昭眉頭緊鎖,她想起昨日路過梧州時,秋意雖濃重,可四處皆是炊煙,人們交談聲以及歡笑聲此起彼伏,僅是隔了一個梁州,便已經是天翻地覆的景象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如昭低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傷心哭泣的男子,開口問道。
“我叫徐成,是潯州玉清山下青蓮村人。”
徐成很餓,他從青蓮村走到這兒,已經很久沒吃一口飽飯了。
“你家里人呢?”
江如昭的話似乎勾起徐成的傷疤,他垂著頭又開始哭了起來,卻不忘回答江如昭的話:“都死了,全都死了。”
“地動那天就都死了,連我那可憐的孩子都跟著小柔一起被壓在房梁下了,他才剛剛三歲,還不等我把她們娘倆挖出來,又發大水了,全沖走了啊,徑水河神這是在懲罰我們、在懲罰我們啊…”
思緒又被拉回九月初十那天,已入了秋,可連著幾天都有些悶熱,天際的云彩總引得鄉親們飯后談論一番。
剛吃過午飯,小柔說家里沒柴火了,讓他去山上拾些柴火回來,她晚間好做飯。
他拿著彎刀和繩索,兒子被小柔抱在懷里朝他揮手,糯糯的喊“阿爹,快些回來”。
他剛走到玉清山腳下,頃刻間地動山搖,他連站都站不穩,徐成立馬意識到地動了,他往家的方向看去,卻聽到青蓮村里滿是驚呼聲,他撐著自己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家跑。
“小柔、兒子…”
地動讓徐成站立不住,他摔了又爬起來,就這樣反反復復,熟悉的院門終于映進了他的眼睛。
他滿心歡喜,又高聲喊了一次,待他再次站起來時,眼前的情景卻讓徐成的大腦一瞬間空白。
塵土飛揚,將倒塌的房屋籠罩在其中,院中三間屋子的住處轟然崩塌,堆疊成似小山般的廢墟,他成婚時剛修筑的木屋,那房梁還是他親手拉上去的,可眼下卻成了他妻兒的墳墓。
地面恢復平靜,徐成踉蹌的走過去,他心里大聲的喊著妻兒的名字,可聲音卻啞在嗓子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費力的扒著橫七豎八的木料,一遍遍的喊著妻兒的名字,卻始終聽不到回音。
到天黑時又發生了兩次地動,每一次地動時,倒塌的房屋就又會發出巨大的聲響,交錯的木樁愈發契合,他絕望的看著,卻沒有任何辦法。
話至此,江如昭的臉上滿是憐憫,她無法想象潯州百姓所經歷的痛苦,與最親的人一瞬間便陰陽相隔,卻只能怪罪自己。
地動后,青蓮村活著的人便組織到一起,他們搭了個簡易的棚子,相互依偎。
第二天便開始下起了雨,剛開始還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可漸漸地下到了傍晚卻還不見停,有經驗的老人開始商量著想離開青蓮村,可徐成望著已成廢墟的家,一言不發。
天還未黑,有幸運活下來的一家人在那些老者的言論中開始往慶州城的方向而去,這雨開始又大又急,青蓮村在玉清山腳下,又挨著徑水河,再這樣下去,遲早被淹。
妻兒的死,讓徐成沒了活下去的念頭,身邊的人三三兩兩的都走了,只剩下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他一直在哭,喊著爹娘,卻沒一個人理他,聽到他的哭喊聲,徐成的眼淚似決堤般,他悲痛的望了望曾經的家,決絕的帶著那孩子出了青蓮村。
第四天,他帶著那孩子走在去往慶州城的路上,卻聽到有人說山神發怒了,玉清山崩了一側,徑水河發了大水,淹了整個青蓮村。
潯州的百姓全都涌進慶州,等到第七天時,慶州已將州府大門緊閉,再不讓任何人進城了,他們沒了法子,只得跟著大部隊繼續往前走。
這一走,便遇到了要去潯州賑災的李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