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縮在垃圾桶后邊舔爪子時，那個兩腳獸正在路燈下跳大神。

雨絲把她的丸子頭淋成水母須須，明黃雨靴濺起的水花驚飛了排水溝里的麻雀。她左手舉著手機支架，右手揮舞熒光逗貓棒，嘴里發出類似卡痰的咕嚕聲：“小可愛快出來呀，姐姐這里有金槍魚罐頭——“

我冷眼看著這個傻子。十分鐘前她把罐頭放在紙箱里時我就聞到了，那是寵物店最廉價的臨期貨，混著鰹魚香精的刺鼻味道。要不是右后腿的傷口還在滲血，我早該去西區便利店找胖橘討飯了。

“麻薯？麻——薯——“她突然捏著嗓子學幼貓叫，聲波攻擊驚得我尾巴毛炸成雞毛撣子。這個愚蠢的名字！前天她發現我在啃便利店扔掉的麻薯包裝袋時，眼睛亮得像發現貓薄荷。

我正打算悄悄撤退，她卻突然停止制造噪音。雨聲中傳來塑料袋窸窣聲，我嗅到真正的三文魚香氣。該死，這女人居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粉色保溫盒。

“知道啦，你不喜歡假名字。“她蹲下來掀開盒蓋，油脂浸潤過的魚肉在路燈下泛著蜜糖光澤，“這是給張奶奶家布偶貓做生日宴剩的邊角料，米其林三星主廚出品哦。“

我的爪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半步。作為流浪貓的尊嚴和胃袋展開激烈搏斗時，她突然舉起手機：“各位老鐵，今天直播救助高冷三花！禮物刷到保時捷車隊就給它絕育！“

我轉身就要跑，卻撞進一團暖烘烘的毛巾里。這女人什么時候繞到我身后的？

成為“毛茸茸事務所“編外成員的第一周，我掌握了三條生存法則：

一、絕對不要碰姜可樂電腦鍵盤，上次我踩出亂碼讓她被客戶當成騙子；

二、遇到穿格子襯衫戴黑框眼鏡的男人要哈氣，那是她前男友林默，總想拆穿“寵

物溝通師“的幌子；

三、每天下午三點蹲在文件柜頂，能收獲最佳吃瓜視角。

此刻我正看著姜可樂給一只吉娃娃做“心理疏導“。客戶是噴著濃重香水的美甲店老板娘，鑲鉆手機殼晃得我睜不開眼。

“寶貝最近總對著空氣叫？“姜可樂裝模作樣地摸著狗頭，美甲片在吉娃娃眼前晃來晃去，“它說聞到您前夫的味道了，建議把婚戒扔了試試。“

我差點從柜子上滾下來。那只吉娃娃明明是因為美甲片的反光在焦慮，這女人滿嘴跑火車的本事倒是越發精湛了。

門鈴突然炸響，林默抱著紙箱闖進來：“姜可！你又用我的賬號買寵物尿墊？“

“借你88VIP折扣嘛。“她抓起我當盾牌，“看，麻薯都說你小氣。“

我在她懷里翻了個白眼。這個月第三次了，上次她冒用林默賬號團購五十斤貓砂，害人家被快遞員當成變態養貓狂魔。

梅雨季節最潮濕那天，事務所來了位特殊客人。穿太極服的老頭抱著航空箱，打開瞬間我聞到陌生的草木氣息。

“這是阿寶，我孫子從秘魯帶回來的。“老頭掀開絨布，籠子里蜷著團顫抖的粉色毛球。

姜可樂的嘴角可疑地抽搐：“羊駝染成粉紅色...違反動物保護法了吧？“

“是寵物美容店搞錯了染色劑！“老頭急得直拍大腿，“下周要參加國際萌寵大賽，現在退貨都來不及！“

我跳上操作臺近距離觀察這個外星生物。羊駝濕潤的黑眼睛突然轉向我，發出聲軟綿綿的“嗯——“。別問我怎么聽懂的，大概所有被兩腳獸坑過的生物都有共同語言。

“它說想要泥浴和苜蓿草，還有...“姜可樂突然卡殼，額頭滲出細汗。我知道她又開始現編了，畢竟正經動物行為學課程可沒教羊駝心理學。

最后她給羊駝套上自制蓬蓬裙，在直播間扯謊說是“安第斯山脈新物種“。當晚我蹲在電腦前，看著她邊啃泡面邊給動物保護協會寫道歉信，文檔標題是《關于誤將染色羊駝認成瀕危物種的深刻檢討》。

真正讓我對兩腳獸改觀的，是中秋節那晚。

事務所難得清靜，姜可樂癱在懶人沙發里刷手機，熒幕藍光映著她眼底的淤青。我慣例蹲在窗臺看月亮，突然聽到壓抑的抽泣聲。

她手機里循環播放著某條視頻。穿著中學校服的女孩在動物園猛獸區投喂活雞，鏡頭外傳來醉醺醺的男聲：“咱們可可是未來馴獸師！“

我認出那是年輕版的姜可樂。她父母經營的動物園倒閉前，總讓女兒表演危險項目招攬游客。有次東北虎受驚撲向觀眾，是她吹響刺耳的哨子引開猛獸。

“其實我根本聽不懂動物說話。“她突然把我撈進懷里，鼻尖蹭得我耳朵發癢，“小時候覺得要是能溝通，爸媽就不會逼老虎跳火圈了。“

我僵著身子沒掙扎。這個秘密我早發現了——每次“通靈“前她都會偷查客戶朋友圈，見到老年客戶就準備降血壓藥，遇到情侶則偷偷檢查先前的寵物信息。

“麻薯啊，明天帶你去絕育好不好？“她撓著我下巴突然傻笑，“放心，給你訂了鯊魚造型恥辱圈。“

我一爪子拍在她腦門上。兩腳獸果然不能給好臉色！

國際萌寵大賽當天，我蹲在姜可樂肩上巡視會場。粉色羊駝戴著蝴蝶結，正被網紅們圍著拍照。穿太極服的老頭在遠處偷偷抹眼淚，手里攥著“最具創意獎“證書。

“看那個穿皮草的阿姨，“姜可樂戳我肉墊，“她家博美犬說想要舉報主人虐畜。“我無語地看著她第N次摸出手機假裝翻譯，尾巴卻誠實地纏住她脖子。

晚霞染紅天際時，我們發現長椅下蜷縮著只脫水的小奶貓。姜可樂脫下防曬衣裹住它，哼著荒腔走板的兒歌往寵物醫院跑。我亦步亦趨跟在后頭，突然想起某個雨夜廉價的鰹魚罐頭。

或許兩腳獸和流浪貓也沒什么不同。都在這個荒謬的世界里跌跌撞撞，用各自的方式守護著那點溫暖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