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拐彎處的蘆葦蕩染上銀邊時，王遠在修車鋪閣樓的鐵皮箱里翻出了壓箱底的衣裳。褪色的牛仔夾克帶著樟腦丸的苦澀，白襯衫領口被縫過三回針腳，最底下還壓著母親去年寄來的假鱷魚皮帶——金屬扣上的劃痕像道未愈的疤。

陳思妍在渡口石階上踩碎薄霜，畫板邊緣凝著的一層冰霜。她轉身時，赭紅色圍巾掃過王遠凍紅的耳尖：“你穿了新球鞋？“

“外公擦了三遍鞋油。“王遠低頭看鞋尖反光里晃動的云影。這雙回力鞋是上周替貨運站修車換的，右腳內側還沾著洗不凈的鏈條油漬。江風掀起他過分板正的衣領，露出里面起球的保暖內衣。

晨霧中的擺渡船像把生銹的裁紙刀，剖開江面凝固的銀灰色。陳思妍的羊皮手套突然脫落，被風卷向船舷。王遠撲救時膝蓋磕在錨樁上，抓住的瞬間聽見自己心跳蓋過了汽笛聲。

“你手好涼。“陳思妍接過手套時指尖擦過他掌心。她的珍珠耳釘蒙著層水汽，螺旋紋里似乎都已經凝著粒冰晶，而那些冰粒隨呼吸忽明忽暗。

“這里原先是貨運碼頭。“王遠踢開半截生銹的錨鏈，“小時候鴻宇如果放假來城里他小姨家玩時，我會跟他到這里撿廢鐵。“他的皮鞋尖挑起片凍僵的梧桐葉，“有次撿到半瓶白酒，兩人分著喝醉了，在蘆葦叢里睡到日頭西斜。“

江鷗的鳴叫突然密集，兩位老人相攜的身影從霧中浮現。穿藏青棉襖的老翁拄著棗木拐杖，老婦人的藍頭巾被風吹開，露出滿頭發亮的銀絲。他們踩著王遠剛踏出的腳印前行，像兩片依偎的秋葉貼著地面遷徙。

“慢些，當心...“老翁的提醒被咳嗽截斷。老婦人從布袋掏出搪瓷缸，蒸騰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小朵云。

陳思妍的速寫本被風吹開，鉛筆勾的速寫里：兩雙布滿老年斑的手共同握著拐杖，指節糾纏如古藤。王遠突然攥緊口袋里的鐵皮盒，那里躺著用自行車鏈條改的指環，此刻正硌得掌心生

王遠用袖子擦凈艙板上的霜，陳思妍的圍巾鋪開成赭色島嶼。他們分享保溫杯里的姜茶時，看見那對老人坐在遠處的礁石上。老婦人正往老伴膝頭蓋毛毯，動作輕柔得像在給雛鳥理羽。

江風突然轉向，送來老人的只言片語：“...六二年饑荒，你省下半塊饃...“老翁的咳嗽混著笑，“...現在倒要你喂我吃藥...“

王遠摸出鐵皮盒的動作驚飛了葦叢里的斑鳩。鏈條指環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冷光，內側刻著七道凹痕：“等七道年輪...“他的聲音被江濤打濕，“...這鐵圈就能變成金戒指。“

陳思妍的睫毛結著細小的水珠，在風中顫動如將熄的星火。當她的無名指穿過指環時，鏈條齒咬住皮膚，留下淺紅的印記。遠處傳來擺渡船的汽笛，驚碎了老人相依的身影投在江面的倒影。

就這樣，靜靜的一天，陳思妍拿著畫筆畫著山、水、眼前的男孩，遠處的老夫婦。王遠則用蘆葦編制著記憶中與鴻宇一起編織過的燕子，可是他用編不好，還是李鴻宇編的燕子好看。

暮色浸透防波堤時，他們發現那對老人坐在破舊的候船亭長椅上。老婦人正在織補老伴的圍巾，毛線針穿梭的節奏與潮汐同步。王遠鼓起勇氣蹲在老人面前，鏈條指環在掌心烙出月牙痕。

“阿伯，能借個火嗎？“他掏出皺巴巴的煙盒同時遞給老人一支。

煙頭明滅間，老婦人突然哼起《天涯歌女》，跑調的旋律裹著江風，把陳思妍的圍巾吹成飄揚的旗。

王遠在老人混著煙草味的絮語中得知，他們每年霜降都來此祭奠早夭的獨子，他們在這里陪他說話，陪他度過這一整天。四十二年前，十六歲的少年在此處為救落水同伴溺亡，遺體至今未尋回。

“時間比江水會哄人。“老翁的拐杖尖在沙地劃出漩渦，“頭十年天天夢見娃兒喊冷，如今倒記得他穿開襠褲偷棗子的模樣了。“

最后一班渡輪拉響汽笛時，王遠望著遠去的老夫婦，在陳思妍掌心寫下“七年“。“你說我們能像他們一樣，一輩子不離不棄，牽著手走過這一生嗎？”

江水在他手背結出冰涼的繭，少女并沒有回答他，而是用珍珠耳釘的尖頭在“七“字外圍畫圈，螺旋紋漸漸收攏成心臟的形狀。

“等這圈紋路長滿...“王遠將她的手指按在自己左胸，“...我就帶你離開這里，我們獨自生活，我們也像他們一樣白頭到老，再不分離。“鏈條指環在暮色中泛著幽藍的光，江對岸的霓虹燈突然亮起，把他們的影子烙在正在凍結的江面上。

陳思妍的速寫本被風吹到末頁，鉛筆畫的二零一二年的他們站在婚紗店櫥窗前。王遠西裝口袋別著鏈條齒輪胸針，陳思妍的頭紗邊緣綴滿忍冬果。畫紙角落有行小字：“時間會補好所有脫鏈的齒輪，我們在這里，會一直幸福下去。“

回程的渡輪上，王遠發現老人遺落的毛線針。陳思妍將它插進發髻時，遠處傳來悠長的鐘聲。暮色中的江城正在結冰，而兩顆年輕的心臟在舊衣裳里跳動著，將初霜融成春汛的前奏。

江面上的霧氣逐漸散去，露出一片寧靜的水面。望著遠方的城市燈火，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無限的憧憬。

“你知道嗎？”陳思妍輕輕地說，“我曾經夢想成為一名畫家，畫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王遠微笑著點頭：“我也一樣，我想成為一名工程師，設計出能夠改變世界的東西。”

他們的目光交匯，仿佛在這一刻，所有的夢想都變得觸手可及。陳思妍從發髻中取出毛線針，輕輕地在手中轉動，仿佛在編織著未來的希望。

“我們一定會實現我們的夢想的。”王遠堅定地說，“無論前方有多少困難，只要我們攜手同行，就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們。”

他們輕輕的相擁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溫暖和力量。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他們的心卻因為彼此的存在而變得無比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