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廢墟中那場交心結(jié)盟的余溫尚未散去,深宮漩渦的中心,乾元宮深處,卻再次掀起了令人不安的波瀾。
皇帝周玄瑛的“頭風(fēng)”似乎并未根除,反而以一種更加詭異的方式反復(fù)發(fā)作。
而這一次,伴隨而來的,是那神秘丹房內(nèi)傳出的、令人心悸的動靜。
蕭云卿因前番在觀星臺混亂中“表現(xiàn)鎮(zhèn)定”,又曾在乾元宮侍奉過,竟被一道旨意臨時抽調(diào),前往丹房“記錄新丹方藥效”。
這旨意來得突兀,透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如同無形的枷鎖套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心知肚明,這絕非簡單的差事,更像是帝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透過層層迷霧,無聲的審視。
丹房位于乾元宮深處,緊鄰著寢殿。
甫一踏入,一股比寢殿更加濃烈、更加令人作嘔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那是硫磺、朱砂、硝石被反復(fù)焚燒的焦糊氣,混合著濃稠的藥材煎煮的苦味,以及一種……仿佛無數(shù)種奇異草藥和血肉精華被強(qiáng)行糅合、在高溫下蒸騰出的、帶著濃烈鐵銹腥氣的奇異藥香!
這氣味霸道地鉆進(jìn)鼻腔,粘附在肺葉上,令人胸悶欲嘔,頭暈?zāi)垦!?/p>
丹房中央,巨大的青銅丹爐被地火燒得通紅,爐口氤氳著詭異的青紫色霧氣。
幾個穿著灰色道袍、形容枯槁的丹師正圍著丹爐忙碌,動作僵硬,眼神麻木,如同被操控的提線木偶。
皇帝周玄瑛并未穿著龍袍,而是一身玄黑的道袍,披散著頭發(fā),背對著門口,負(fù)手而立,凝視著丹爐中翻騰的氣霧。
他的背影在跳躍的火光中顯得異常瘦削而緊繃。
“陛下,新丹已成?!币粋€為首的丹師捧著一個紫檀托盤,上面放著一顆龍眼大小、通體猩紅欲滴、散發(fā)著妖異光澤的丹藥,跪伏在地,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周玄瑛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臉色在丹房搖曳的火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青白,眼窩深陷,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閃爍著一種非人的、近乎狂熱的精光!
他看也沒看跪著的丹師,徑直伸出手,拈起那顆猩紅的丹藥,毫不猶豫地送入口中,喉結(jié)滾動,吞咽而下!
殿內(nèi)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連呼吸都屏住了。
蕭云卿垂首侍立在角落陰影里,心跳如鼓,指尖冰涼,強(qiáng)迫自己如同最精密的器械,觀察記錄著每一個細(xì)節(jié)。
僅僅過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
周玄瑛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原本深陷的眼窩瞬間瞪大,瞳孔急劇收縮,里面爆射出駭人的赤紅色血絲!如同兩簇在深淵中點(diǎn)燃的鬼火!
“嗬……嗬嗬……”一種如同野獸低吼般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溢出。
他猛地甩開寬大的道袍袖子,開始在丹房內(nèi)疾走!
步伐快得驚人,帶著一種失控般的癲狂!
道袍的下擺獵獵作響,卷起地上散落的灰燼。
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雙手時而緊握成拳,青筋暴起,時而猛地張開,在空中虛抓。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隨著他的走動彌漫開來,壓得幾個丹師瑟瑟發(fā)抖,幾乎癱軟在地。
“砰!”
一聲脆響!
周玄瑛疾走中,手臂猛地掃過旁邊矮幾上的一只羊脂白玉茶盞!
那價值連城的玉盞竟被他徒手捏得粉碎!
細(xì)碎的玉屑混合著滾燙的茶水四濺開來!
他仿佛毫無所覺,布滿血絲的赤紅雙目依舊死死盯著前方虛空,口中發(fā)出意義不明的低吼,整個人陷入一種極度亢奮、近乎瘋魔的狀態(tài)!
就在他猛地轉(zhuǎn)身,赤紅的雙目掃過角落陰影的瞬間!
借著丹爐跳躍的火焰光芒,蕭云卿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她看到了!
皇帝右邊太陽穴上,那點(diǎn)標(biāo)志性的朱砂痣!
此刻,那點(diǎn)朱砂,不再是之前的殷紅如血,而是變成了一種近乎深黑的、如同凝固淤血般的暗紅色!
更可怕的是,以那顆暗紅的痣為中心,數(shù)條細(xì)微得如同蛛網(wǎng)般的暗紅色血絲,正如同活物般,極其緩慢地、卻清晰可見地,向著周圍的皮膚蔓延開去!
如同丑陋的毒藤,正在蠶食著帝王的肌膚!
那景象詭異、邪惡,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恐怖感!
這絕非尋常的胎記!
更不是藥疹!
這分明是……某種邪異力量在侵蝕他的身體!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水澆頭,讓蕭云卿遍體生寒。
她死死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記錄著這非人的景象,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才勉強(qiáng)維持住身體的穩(wěn)定。
這場瘋狂的“藥效”持續(xù)了約莫半個時辰,周玄瑛才如同被抽干了力氣般,喘息著停下腳步,眼中的赤紅血絲緩緩?fù)嗜?,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空洞。
他揮了揮手,丹師們?nèi)缑纱笊猓B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蕭云卿也隨著眾人退出丹房,走在回太醫(yī)院的宮道上,腳步虛浮。
深秋的寒風(fēng)刮在臉上,卻吹不散她心頭的驚濤駭浪和刺骨寒意。
皇帝太陽穴上那蔓延的暗紅血絲,如同最邪惡的圖騰,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里。
回到太醫(yī)院那間狹小的耳房,關(guān)上門,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臟依舊狂跳不止。
不行!
必須弄清楚那是什么!
這絕非偶然!
她點(diǎn)燃油燈,如同最瘋狂的賭徒,一頭扎進(jìn)了太醫(yī)院那浩如煙海、積滿灰塵、被視為雜書甚至禁書的古籍堆里。
庫房角落,那些被蟲蛀鼠咬、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殘破書卷,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不敢點(diǎn)燈太亮,借著微弱的燈火,手指飛快地翻動著一頁頁發(fā)黃脆弱的紙張,目光如炬,搜尋著任何關(guān)于“朱砂痣”、“異變”、“丹藥”、“印記”的蛛絲馬跡。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
油燈的火苗跳躍著,將她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如同一個執(zhí)拗的鬼魅。灰塵嗆得她不住低咳,指尖被鋒利的紙頁邊緣劃破也渾然不覺。
終于!
在翻到一本幾乎散架的、封面寫著《前朝異聞醫(yī)札輯錄》的殘破手抄本時,她的目光猛地釘在了一頁模糊不清、字跡潦草的記錄上!
“……西域有邪巫,精煉長生術(shù)……取童男女精魄為引,佐以金石劇毒、血肉秘藥,置‘藥鼎’反復(fù)煎熬……‘藥鼎’者,非器皿,乃活人軀殼也!以秘法熬煉,取其精華,融于丹中……然此法兇險逆天,萬不存一。偶有‘藥鼎’熬煉‘成功’者,其軀雖存,然神智已失,淪為行尸。其體表,必生特殊‘丹紋’,狀若蛛網(wǎng),色如凝血,隨藥力侵染而蔓延……此‘丹紋’者,既為‘藥鼎’承受秘法之烙印,亦為邪丹汲取其生命精華之通道……邪術(shù)!實(shí)乃逆天邪術(shù)!”
轟——!
蕭云卿只覺得腦中一聲巨響!
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握著書卷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節(jié)慘白!
藥鼎!
活人藥鼎!
丹紋!狀若蛛網(wǎng),色如凝血!
皇帝太陽穴上那蔓延的暗紅血絲!那詭異的朱砂痣!
乾元宮龍床下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那沉悶的捶打聲和沸騰聲!
還有皇帝那對“藥引”近乎瘋狂的執(zhí)著!
所有的線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藥鼎”和“丹紋”這兩個恐怖的字眼,瞬間串聯(lián)成了一條冰冷、粘稠、滴著血的鎖鏈!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死死纏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
皇帝周玄瑛,他太陽穴上那搏動的朱砂痣和蔓延的血絲,就是古籍中記載的“丹紋”!
他本人,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巨大的、被邪術(shù)反復(fù)熬煉的“活人藥鼎”!
或者……更可怕的是……他是在用別人做“藥鼎”,汲取他人的生命精華,來煉制那虛無縹緲的長生藥!
那些“藥鼎”在哪里?
那龍床下的密室里,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詭異的聲響……是否就是……正在被“熬煉”的活人?!
巨大的恐懼和惡心感瞬間攫住了蕭云卿!
她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衫。
這深宮九重之下,掩藏的哪里是人間富貴?
分明是吞噬血肉、以無數(shù)生命為燃料的煉獄熔爐!
而端坐于熔爐之上的帝王,究竟是祭品,還是……那最冷酷的操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