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凰的“徹查”,如同張開獠牙的毒蛛,迅速在深宮織開一張帶著血腥粘液的巨網。
翊坤宮正殿燈火通明,徹夜不息。心腹太監宮女進進出出,帶回一條條或真或假、或捕風捉影的“線索”,又被陸明凰那雙淬毒的眼睛迅速甄別、串聯。
她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足以釘死蕭云卿的鐵證!
那顆小小的珍珠耳墜,如同淬毒的引信,被陸明凰緊緊攥在掌心。
瑩白圓潤的珠子,在她指尖翻轉,映著燭火,折射出冰冷刺骨的光澤。
“證據……需要更多‘證據’。”她紅唇微啟,聲音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慵懶和殘忍,“那只耗子,跑不掉的。”
很快,一個曾在太醫院打雜、因手腳不干凈被蕭云卿呵斥過、心懷怨恨的低階藥童,被陸明凰的心腹“請”到了翊坤宮偏殿。
昏暗的燈光下,面對著貴妃娘娘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冰冷鳳眸,以及旁邊架子上閃爍著寒光的刑具,藥童嚇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
“說!”心腹太監尖利的聲音如同刮骨的刀,“把你看到的、聽到的,關于蕭太醫打聽陛下寢殿、尤其是龍床附近事情,統統說出來!若有半句虛言……”
他拿起一根細長的銀針,在燭火上慢悠悠地烤著。
藥童渾身篩糠般顫抖,恐懼壓垮了本就稀薄的良知。
他語無倫次,在威逼利誘下,半真半假地拼湊:“是……是有一次……小的給蕭太醫送藥渣……聽……聽她好像……好像跟崔公公(崔雪瀲易容的某個身份)提過一句……說陛下寢殿的藥氣有些特別……想……想了解下方位……好避開……對對!就是打聽方位!小的絕對沒聽錯!”
他拼命點頭,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編造的謊言更加可信。
一份“物證”也被精心炮制出來。
陸明凰的心腹嬤嬤,親自從太醫院庫房“借”走了蕭云卿經手過的、為皇帝日常調理身體熬制補藥的藥渣記錄副本。
在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極其隱秘地用特制藥水,在幾頁記錄不起眼的空白處,“增添”了幾味藥材的記錄——正是幾味性質敏感、微量添加雖無害卻極易引人猜忌的輔料,如“凝香草”(能輕微改變藥味,本身無毒,但常被用于掩蓋異味)、“石蕊粉”(微量可做酸堿指示,過量則易引起腸胃不適)。
人證、物證、“鐵證”耳墜!
一張由謊言、構陷和惡意精心編織的羅網,已然成形!
乾元宮偏殿,氣氛肅殺,如同冰窖。
蕭云卿被兩個面無表情的健壯內侍“請”了進來。
她依舊穿著太醫院的青色官服,但衣袍上沾著的、在冷宮小屋沾染的灰塵,和臉上無法掩飾的憔悴蒼白,讓她顯得格外單薄脆弱。
她垂首跪在冰冷的金磚地上,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折斷的細竹。
高踞御座之上的,是皇帝周玄瑛。
他一身明黃常服,面無表情,深陷的眼窩下陰影濃重,目光如同古井無波,冷漠地俯視著下方。
他右手拇指,正無意識地、緩緩地摩挲著左手拇指上一個墨玉扳指,動作平穩,看不出絲毫情緒。
陸明凰端坐在皇帝下首的紫檀木椅上,一身華服,妝容精致,美艷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沉痛和凜然正氣。
她瞥了一眼跪地的蕭云卿,眼中掠過一絲快意的毒芒。
“陛下!”陸明凰率先開口,聲音清朗,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臣妾奉命徹查擅闖禁地一案,現已查明!罪魁禍首,正是太醫院女醫官,蕭云卿!”
她猛地站起身,如同宣判死刑的判官,手指直指蕭云卿:
“其一!此乃陛下在禁地發現的贓物!”她攤開掌心,那顆瑩白的珍珠耳墜在殿內明亮的燭光下,閃爍著冰冷刺目的光澤!“經查驗,此物正是蕭云卿所有!她曾多次佩戴!陛下禁地,何等森嚴?若非她擅闖,此物怎會遺落其中?此乃鐵證!”
蕭云卿身體微微一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無法否認,那是她的東西。
陸明凰不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聲音陡然拔高,更加咄咄逼人:
“其二!人證在此!”她示意旁邊,那個抖如篩糠的藥童被推搡著跪倒在地。“此藥童親耳所聞,蕭云卿曾多次向人打聽陛下寢殿方位,尤其關注龍床附近!其心叵測,昭然若揭!”
藥童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只是帶著哭腔重復著被教導好的說辭:“是……是……小的聽見了……蕭太醫打聽……打聽方位……”
“其三!”陸明凰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擲地有聲,“物證在此!”
她拿起那份被“加工”過的藥渣記錄副本,展示給皇帝,“陛下請看!此乃蕭云卿為陛下熬制日常補藥的記錄!臣妾詳查發現,其中數味藥材添加,記錄模糊不清!更有甚者,臣妾在其住處搜出少量‘凝香草’、‘石蕊粉’殘余!此二物雖微毒,然若長期微量混入陛下補藥,日積月累,后果不堪設想!其行險惡,意在謀害圣躬!”
她將記錄副本重重放在御案上,轉身,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纏住蕭云卿:
“人證物證俱在!蕭云卿!你擅闖禁地,窺探圣躬隱秘!更膽大包天,竟敢在陛下日常補藥中暗動手腳!意圖不軌!你還有何話說?!”
三座大山轟然壓下!
鐵證、人證、物證!
環環相扣,惡毒精準!
每一樁都是足以凌遲的死罪!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轟然砸在蕭云卿單薄的肩頭!
她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冤屈而微微顫抖。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因疲憊和恐懼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和孤狼般的倔強,直直迎向陸明凰毒蛇般的目光!
“貴妃娘娘!”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卻異常清晰,帶著斬金截鐵的力度,“耳墜是臣的!臣承認!但那是臣前幾日不慎遺失!至于它為何出現在禁地,臣不知情!此其一!”
她的目光掃過那個瑟瑟發抖的藥童,帶著一種洞穿謊言的冰冷銳利:“此藥童所言,純屬構陷!臣從未向他或任何人打聽過陛下寢殿方位!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此其二!”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份記錄副本上,帶著一種醫者被玷污清白的悲憤:“至于藥渣記錄!陛下明鑒!臣為陛下調制藥膳,向來恪守本分,謹小慎微!所用每一味藥材皆有據可查!記錄清晰!‘凝香草’、‘石蕊粉’此等敏感之物,臣從未添加!更從未在住處私藏!此份記錄,必是遭人篡改!此乃栽贓陷害!臣只承認可能不慎遺失耳墜,擅闖禁地、謀害圣躬,臣……死也不認!”
她的話語如同孤注一擲的投槍,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擲在肅殺的大殿之上!
她不再看陸明凰,而是將目光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是洗刷不盡的冤屈和最后一絲渺茫的希冀。
“陛下!臣冤枉!請陛下明察!”她重重叩首,額頭撞擊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殿內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了。
陸明凰被蕭云卿這近乎瘋狂的抗辯激得柳眉倒豎,正要厲聲呵斥,御座之上,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沉默的皇帝,終于緩緩抬起了手。
只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卻如同無形的律令,瞬間讓陸明凰即將出口的斥責硬生生咽了回去。
周玄瑛的目光,終于從摩挲的扳指上移開,落在了下方跪著的蕭云卿身上。
那目光深幽、冰冷、毫無溫度,如同在審視一件物品的價值。
擅闖禁地?
他心知肚明,那只“耗子”就是她。
耳墜是鐵證。
謀害圣躬?
那份偽造的記錄和所謂的“物證”,在他眼中拙劣得可笑,不過是陸明凰借題發揮的伎倆。
藥童的證詞?
更是不值一哂。
他在權衡。
殺她?
易如反掌。
如同碾死一只螞蟻。
但她身上的價值呢?
那敏銳到能捕捉“血魄”異香的嗅覺……
那能穩住云薇詭異中毒癥狀的醫術……
那能調制出“驅蠱引魂香”、讓陸明凰功虧一簣的香料天賦……
甚至……她是否真的看到了密室里更多的東西?
比如……那只母蠱?
直接處死,太浪費了。
如同一把好刀,尚未出鞘就折斷。
他的目光,又極其短暫地、如同浮光掠影般掃過陸明凰那張因即將得逞而微微發亮的臉。
這個女人,因祭典之事被褫奪金印,急于復起,手段狠辣,卻也好掌控。
留著她,既能牽制蕭云卿,也能……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帝王的心思,在電光火石間已轉了千百回。
終于,周玄瑛緩緩開口。
聲音不高,卻帶著掌控一切的漠然威壓,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偏殿中:
“蕭云卿。”
蕭云卿身體猛地一顫,屏住了呼吸。
“遺失貼身之物于禁地附近,是為失察。”
“日常藥錄存有疏漏,引人口實,是為失職。”
“舉止失當,引人猜忌,是為不檢。”
冰冷的字眼,如同判決,一字一句砸下。
沒有提擅闖,沒有提謀害,卻將所有的罪名,巧妙地引向了“失職”和“不檢”。
陸明凰眼中瞬間閃過強烈的不甘和怨毒!
這算什么?!
她精心布置的殺局,就被這么輕飄飄地揭過了?!
然而,皇帝接下來的話,讓她硬生生壓下了所有不滿。
“然,”周玄瑛話鋒一轉,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再次落在蕭云卿身上,“念其醫術尚可,于太醫院行走,亦曾微勞。褫奪太醫身份,即刻起,打入冷宮幽禁!非朕詔命,不得擅出!嚴加看管!”
打入冷宮!
幽禁!
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瞬間套在了蕭云卿的脖頸上!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劫后余生的茫然?
不是處死?
只是打入冷宮?
陸明凰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打入冷宮?
那和殺了她有什么區別?
不!
這比殺了她更讓她不甘!
她要的是蕭云卿死!
是挫骨揚灰!
是永絕后患!
冷宮……那地方雖苦,卻未必沒有生路!
尤其皇帝那句“念其醫術尚可”,更讓她心底警鈴大作!
這昏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然而,面對皇帝那不容置疑的冰冷眼神和最終裁決,她縱有萬般不甘和怨毒,也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將翻涌的怒火和質問強行咽回肚里。
她不能,也不敢在此時挑戰帝王的權威。
“陛下圣明。”陸明凰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四個字,深深垂首,掩去眼中滔天的恨意。
兩個面無表情的內侍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一左一右架起了癱軟在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蕭云卿。
蕭云卿沒有掙扎。
她任由內侍架著,身體冰冷僵硬,如同失去了魂魄的軀殼。
她的目光空洞地掠過御座上那深不可測的帝王,掠過陸明凰那怨毒不甘的臉,最后投向殿外那片沉沉的、仿佛永無盡頭的黑暗。
冷宮……
那埋葬了無數紅顏枯骨、充斥著絕望與瘋癲的人間墳場……
是煉獄?還是……一線微乎其微的生機?
她被粗暴地拖離了乾元宮偏殿,身影消失在通往深宮最冰冷角落的漫長宮道盡頭。
身后,是陸明凰淬毒的目光,和帝王那如同深淵般難以揣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