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刷著兒童醫院外墻的霓虹燈牌時，元寄夢正用美工刀削去蘋果表皮的瘀痕。刀刃在果肉上刻出螺旋紋路，像極了陸聞風鎖骨下的疤痕走向。童童的呼吸聲在消毒水氣味里起伏，他靜靜的看著元寄夢放在膝蓋上的玻璃罐，那里盛著237顆紙星星，最頂上那顆沾著昨夜爭執時濺落的血漬。

“媽媽，星星會疼嗎？”童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印恰好疊在昨天的新傷之上。元寄夢不禁手腕一抖，刀刃割破食指，一抹紅色滾落在一顆藍色星星上，血跡暈染開「至死方休」的殘句。

走廊傳來皮鞋跟敲擊地磚的聲響，每一聲都精準踩在她錯拍的心跳上。前夫張陌的影子先于本人投在病房磨砂玻璃上，扭曲成巨獸的形狀。元寄夢迅速將水果刀藏進童童的枕頭下，這個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過去幾年里，她曾在超市貨架前、幼兒園接送區、凌晨便利店重復過無數次。

“可愛的小童童，爸爸又來看你了?！睆埬暗奈惨麴ぶ鵁煵菖c酒精的腐朽氣息。他用力踢開床尾的卡通行李箱，那是陸聞風送給童童的禮物，此刻米奇耳朵在男人腳下裂成塑料殘片。他瞥了眼元寄夢，“聽說你釣了個凱子？”隨后扯開童童的被子，孩子腕間的電話手表閃著幽藍的光。

元寄夢朝張陌撲了過去，她不允許童童受到一點傷害，她撲出的瞬間，原本放在膝上裝滿星星的玻璃罐應聲掉落，星星如銀河傾瀉在地面上。張陌拽著元寄夢用力將她摔到地上，踩住她的右手，皮鞋碾過指節發出細碎的悲鳴：“當年你抱著孩子跑的時候，不是挺能耐嗎？”他彎腰拾起染血的藍色紙星，“你說那個蠢貨要是知道，他當寶貝供著的星星上沾著人血...”

話音未落，童童突然舉起枕頭下的水果刀。刀光映出孩子與張昊如出一轍的眼睛，這個認知讓元寄夢胃部翻涌。她起身奪過刀刃刺向自己的左臂，疼痛終于換來片刻清醒：“滾出去！不然我讓整層樓的人都看看，當年家暴我，偷我的證件去辦理貸款還賭債的畜生究竟長什么樣！”張陌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元寄夢，嘴角不屑的彎出一抹冷笑，轉身摔門而去……

暴雨在凌晨三點轉成冰雹，元寄夢抱著童童蜷縮在病床上，手機散落在一邊突然亮起陸聞風的語音請求，她慌亂中按下接聽鍵，卻聽見林眠眠清冷的聲音穿透風雪：“陸先生剛剛在診療的時候突然翻窗從二樓跳了下去，雖然沒有受很嚴重的傷，但是狀態很不穩定，而他的通訊錄里只有您被標記為'特別關心'...”

玻璃罐碎片還躺在病房地板上，某顆星星里露出半截診斷書——「陸聞風，重度抑郁伴有解離性失憶」。元寄夢攥著染血的紙片，終于讀懂那些深夜囈語里破碎的真相。懷里的童童正在發燒，呼出的熱氣在她鎖骨處凝成水珠，那種溫度像極了陸聞風每次痛哭后的體溫。

---

林眠眠關掉監護儀的報警聲時，陸聞風正在撕扯胸前的電極片。鎮靜劑讓他的瞳孔渙散成破碎的銀河，指尖卻固執地指向窗外：“下雪了...要接童童放學...”

“你從二樓診療室翻窗跳下去的時候，想到的是童童還是她？”林眠眠將約束帶扣在床架，不銹鋼鎖扣碰撞聲在診療室內顯得格外刺耳。病歷本最新一頁貼著現場照片：陸聞風墜落在草坪上的身體旁，散落著從口袋飄出的紙星星。

陸聞風突然哼起陌生的兒歌，那是上周童童趴在他背上教的旋律。林眠眠的鋼筆尖劃破紙面，墨跡在「鐘情妄想」的診斷欄上開出惡之花。當她俯身調整輸液管時，陸聞風貼著她耳畔呢喃：“你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不像她，她聞起來像摔碎的月亮...”

林眠眠皺起眉頭望向窗外，冰雹拍打著對面商場的廣告牌，巨型LED屏正在播放珠寶廣告。林眠眠望著模特鎖骨間的月牙項鏈，想起五年前那個雪夜——陸聞風用凍僵的手捧著她最愛的熱可可，說要在哥大圖書館前為她拍初雪。而現在，她白大褂口袋里裝著的只有陸聞風厚厚的病歷。

---

元寄夢踹開心理診療室的門時，懷里的童童正在啃咬她的衣領。林眠眠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邊寫邊說道：“陸先生目前情況已經穩定，不過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性缺失，我已經把他送到病房區辦理好住院手續了?！?/p>

出于好奇，林眠眠終于忍不住抬頭去仔細打量眼前這位抱著孩子的女人，她想知道能讓陸聞風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

只一眼，林眠眠就明白了，元寄夢果真是陸聞風的倒影，漂亮可愛是她的表象，表象之下她和陸聞風一樣破碎，卻又都在拼命的將裂痕拼好，展現給所有人都是那一抹假裝的堅強。視線移到元寄夢纏著繃帶還在滲血的左臂，林眠眠的瞳孔微微收縮，對著元寄夢說道：“看起來你也在經歷著什么麻煩事，先歇息一下吧，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他?！?/p>

“好?！被蛟S是女人的直覺，元寄夢明白眼前的林眠眠與陸聞風之間并不只是醫者與病者的關系，她抱著童童默默的坐到沙發上，不再吭聲。

診療室彌漫著消毒水與藥的味道，元寄夢一直盯著墻上的莫比烏斯環掛畫，不知過了多久，只感到莫名的狂躁，緊接著拿起剛剛林眠眠端送過來的水杯砸向了那幅掛畫。飛濺的碎片中伴隨著童童的尖叫，元寄夢的兜里掉出了一張藍色紙星展開的紙卷，上面露出陸聞風癲狂的字跡：「我要把月亮裝進罐頭，這樣它就永遠不會被烏云吃掉」

“他發病時一直在疊星星，沒記錯的話，他應該疊了237顆。”林眠眠慢慢的收拾起水杯與掛畫的殘片，“說這是給你們準備的星空罐頭?！彼穆曇敉蝗贿熳?，因為她抬頭時剛好看見元寄夢脖子上的月牙胎記——和陸聞風私密相冊里的特寫照片分毫不差。

對面商場的的燈光穿透風雪，傾瀉出破碎的光彩，元寄夢的左臂還在透過繃帶向外滲血，突然她只覺得視野變得模糊起來，她在眩暈前最后看到的畫面，是童童用染血的手指在診療室的鏡面上畫月亮。血珠順著鏡面裂縫蜿蜒而下，像極了那個與他初遇的夜晚，那個宿命的凌晨，陸聞風襯衫上蔓延的酒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