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陽透過琉璃窗,在昭陽殿的金磚地上灑下細碎光斑。
沈清晏斜倚在湘妃竹榻上,蔥白的指尖捻著顆西域進貢的葡萄,汁水染得蔻丹愈顯艷紅。八名宮女跪在階下,捧著各色錦緞的指尖都在微微發顫——這是今日第六批被退回的衣料了。
“這匹云錦,”
沈清晏懶懶抬眸,腕間翡翠鐲子碰在鎏金護甲上叮咚作響
“紋路歪了半寸。”
掌衣女官撲通跪地:“殿下明鑒,這是江南三百繡娘耗時半載......”
“賞給浣衣局罷。”
沈清晏隨手將葡萄擲進銀盤,汁水濺在女官額前也不敢擦拭。
她余光瞥見窗外柳絮紛飛,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夢:火光中有人握著她的手,腕間紫玉鐲碎成星芒。
殿外忽起喧嘩,大將軍府的玄鐵馬車軋過青石板路。
沈清晏支起身子,瞧見車簾被春風掀起一角,露出冷若冰霜的側臉。
那姑娘今日著了身銀紅騎裝,發間金絲抹額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疼。
“晦氣。”
沈清晏故意揚聲,指尖劃過案上攤開的《璇璣星經》。書頁在“朱雀七宿”處有折痕,昨夜燭淚滴在此處,倒像是誰泣血的眼。
內侍總管李德全弓著腰進來,身后跟著十二名白衣書生。
這些新科進士個個低眉順眼,唯有最后那人抬頭時,眼尾朱砂痣在光影里一閃。
“殿下,這是今歲殿試三甲......”
“抬起頭來。”
沈清晏忽然來了興致。
她看見那書生月白長衫下藏著雙云紋皂靴——這等規制,豈是寒門子弟穿得起的?
抬眸的剎那,檐角青銅鈴無風自動。沈清晏心口猛地揪痛,仿佛有根蟄伏多年的絲線被人扯動。
執扇的手勢格外熟稔,玉骨扇墜竟是半枚殘缺的螭紋玉玨。
“今晚送他入棲梧宮。”
沈清晏染著蔻丹的指尖點向男子,滿意地看到李德全瞬間慘白的臉色。
老太監袖中露出半截黃符,朱砂繪的紋路與剛經過的大將軍家那嫡女耳墜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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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學士周延年藏在廊柱后,山羊須不住顫抖。他親眼見執扇男子袖中滑出個鎏金筒,分明是北疆使節才用的狼毫筆匣。
正要細看,卻被個小宮女撞個趔趄。
“大人當心。”
宮女扶他時,指尖在掌心快速劃了三橫——是蕭丞相的暗號。周延年冷汗浸透中衣,想起昨夜密室中那柄架在幼子頸間的彎刀。
東偏殿拐角處,淑妃的貼身婢女正往棲梧宮送冰鑒。
菱花鏡般的冰面映著她袖中寒光——是把淬了孔雀膽的銀簪。
三日前淑妃小產時,曾攥著她的手說:“殺不了那個賤人,就提頭來見。”
御膳房總管王福來親自捧著燕窩羹,肥碩身軀在朱漆門檻卡了半晌。羹湯里浮著幾片金箔,底下沉著西夷秘藥“醉生夢死”。
昨夜李德全塞給他一袋金瓜子:“讓殿下安睡,對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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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西側的梧桐樹上,銀紅騎裝乃是大將軍嫡女,名喚青蕪,正單膝點著枝椏。她看著白衣書生被宮人引進棲梧宮,手中長弓拉成滿月。三支箭矢分別瞄向男子的后心、李德全的咽喉、以及沈清晏窗前那盞鎏金燈。
“姑娘不可!”
副將陳啟按住她手腕,“驚了圣駕......”
“我爹五年前戰死蒼梧關時,圣駕在哪兒?”
青蕪冷笑收弓,金絲抹額下的舊疤隱隱作痛。那日城破時,有人將她推下城墻,腕間觸感溫涼似玉。
這些年她總夢見火光中有個戴翡翠鐲子的身影,醒來時枕上盡是冰渣。
棲梧宮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青蕪翻身下樹,玄鐵護腕撞在宮墻上鏗然作響。她沒看見自己耳墜在月光下泛起詭譎紅光
似與白衣男子袖中骨扇的星圖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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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的寢殿內,凝視著鎏金鏡中的倒影。他故意打翻茶盞,水漬在案上暈開朱雀星圖。
沈清晏的翡翠鐲子擱在鏡前,內側刻著極小的“天機“二字——與骨扇暗格中的殘符嚴絲合縫。
“狀元郎好大的膽子。”
沈清晏的聲音自屏風后傳來,裹著慵懶的殺意。
男子轉身時,恰見窗外梧桐枝影晃動。
他想起三日前那個雨夜,黑衣人在書房留下字條:“長公主腕間玉鐲,關乎北疆三十萬亡魂。”
此刻那抹翠色在燭光下流轉,竟與他夢中見過的紫玉鐲漸漸重合。
“臣冒死進言,”他忽然跪地,“殿下可曾見過......”
話音未落,一支淬毒袖箭破窗而入。
攬著沈清晏滾落錦榻時,嗅到她發間淡淡的龍涎香——與夢中焚燒星圖的香氣一模一樣。檐角青銅鈴驟響,驚起滿樹寒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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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更鼓驚散棲梧宮的殺機。
李德全跪在碎瓷片中收拾殘局,袖中黃符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見沈清晏把玩著那支毒箭,箭簇上幽藍暗芒與北疆狼毒如出一轍。
“把這送到大將軍府。”
“殿下,大將軍府那邊……”李德全小心翼翼地上前,低聲稟報。
“不必多言。”沈清晏抬手打斷他的話,目光依舊停留在箭上,“青蕪那丫頭,性子烈得很,這箭送過去,她自然會明白本宮的意思。”
李德全低頭應是,心中卻暗自嘆息。他跟隨沈清晏多年,深知這位長公主的手段狠辣,卻也明白她心中的苦楚。
沈清晏忽然將箭擲給暗衛,“就說本宮獵了只野狐,請青姑娘品鑒。”
暗衛領命而去時,沒看見主子唇角冷笑。沈清晏摩挲著翡翠鐲子內側的刻痕,忽然想起及笄那年,父皇將玉鐲戴在她腕上說的那句:“晏兒,這是你母后......”
后半句卻隨著驟然響起的驚雷,消散在雨幕中。
沈清晏轉身走進偏殿,那里有個反應不錯的人,有意思。
沈清宴從屏風后走出,目光冷冽如刀:“剛剛你想問本宮見過什么?”
狀元郎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殿下可曾見過北疆的紫玉鐲?”
沈清晏的手指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
她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走到書生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狀元郎,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狀元郎心中一凜,連忙低頭:“臣僭越了。”
沈清晏冷笑一聲,轉身走向窗邊。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宮墻上,仿佛透過層層宮闈,看到了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陰謀與殺機。
“今夜的風,倒是有些涼了。”她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