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垣的星辰在震顫。
我站在璇璣玉臺上,看著掌心浮現的裂紋。這些細密的金紋從指尖蔓延到手肘,像被摔碎的琉璃盞,每一道裂痕里都流淌著星辰的光屑。三百年來,它們蠶食的速度越來越快,此刻竟已爬上脖頸。
“陛下,混沌結界最多還能支撐三日。“司命星君的白發在星風中飄散,他手中的天命盤裂成兩半,其中半塊正在化作齏粉,“若再不......“
“本君知道。“
云海在腳下翻涌,我看見人間的炊煙穿透結界裂隙,像一根根細弱的銀線扎進瞳孔。三百年前混沌核心出現裂痕時,二十八星宿就跪在這玉階下求我重煉人間——用八百萬生靈的精魄修補天地,對神明而言不過是彈指之事。
但我劃破了掌心。
此刻裂紋已經爬上耳后,星辰之力在血脈里沸騰。我知道司命想說什么,當我將本命精血注入結界那刻起,就注定要承受法則的反噬。至高神本不該有情,可那日從云鏡里看見人間嬰孩的笑靨時,凍結萬載的心竅竟裂開一道細縫。
“陛下!“司命突然厲喝,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指尖正在消散。星辰光屑飄向北方天際,那里懸著巨大的混沌漩渦,宛如天道睜開的幽藍瞳孔。
我拂開十二旒冕,珠玉相撞的聲響驚起棲息在日晷上的青鸞。當最后一道冠冕落地時,滿頭霜雪化作流云飛散,露出三千鴉青——原來這就是墮神的開始。
太虛境的罡風撕開神袍,我在混沌核心前懸停。這里漂浮著萬年前剝離的七情六欲,那些晶瑩的碎片映照出稚嫩的少女模樣。原來在成為紫微天帝之前,我也會對著銀河傻笑,為凋謝的優曇花哭泣。
掌心按上混沌核心的瞬間,裂紋驟然炸開。星辰骨血化作金線涌入漩渦,我看到人間山河在光影中流轉:漁夫撒開破舊的網,新娘的紅蓋頭被春風掀起,私塾里幼童的毛筆滴落墨點......每一幕都讓我神格震顫。
“值得么?”混沌中響起自己的聲音,那是七情鏡中的倒影在質問,“為這些朝生暮死的螻蟻?”
十二旒珠串在罡風中崩解,每一顆玉珠都映照著不同時空的倒影:七歲稚女在銀河邊放燈,少女神君在太虛境刻印,紫微天帝在璇璣玉臺垂眸......這些畫面在珠串斷裂的剎那,化作三千道流光刺入識海。
我伸手想抓住最后一道珠光,卻發現指尖正在消散。星辰骨血從裂紋中溢出,在云層里拖曳出璀璨的尾跡。這些本該永恒的神性精華,此刻卻像凡間煙火般轉瞬即逝。
耳畔響起編鐘的轟鳴,那是天界在為我送葬。但鐘聲很快被罡風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凡塵的喧囂:漁夫的號子,貨郎的吆喝,孩童的嬉鬧......這些曾被神性過濾的雜音,此刻卻如潮水般涌入耳膜。
墜落的速度在加快。我看見自己的神袍在罡風中片片剝落,每一片布料都化作流星墜向不同時空。左袖變成七夕的鵲橋,右襟化作清明的紙鳶,腰帶散成端午的龍舟......這些人間節日的意象,竟都來自我神袍的碎片。
云層突然變得粘稠,像是穿過無數層蛛網。每穿透一層,就有一份神性被剝離:對星辰的掌控,對時間的感知,對因果的洞察......這些曾經與呼吸一樣自然的能力,此刻卻像拔除骨刺般疼痛。
當最后一片神袍碎片消散時,我看見了人間的燈火。那些微弱的光點不再是需要俯視的螻蟻,而是溫暖如母親懷抱的星辰。咸澀的海風第一次真正觸及肌膚,帶來刺痛與戰栗。
墜落的速度突然減緩,仿佛被某種溫柔的力量托住。我認出那是自己當年撒向人間的十二滴甘露,它們化作細雨包裹住我殘破的神軀。每一滴雨水里都映照著凡人的悲歡:新娘的淚,游子的酒,漁夫的汗......
最后的沖擊來得猝不及防。我墜入一片柔軟的沙灘,咸腥的海水灌進口鼻。這是三萬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窒息,也是第一次為能夠呼吸而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