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領報堂的晨鐘敲到第五下時,盧卡在橋洞下反復摩挲著半塊發霉的餅干。貝緹麗彩那夜的畫面像扎進指甲縫的木刺,稍一碰就鉆心地疼。他第三次走到美第奇別墅后巷,卻在聞到廚房飄出的烤栗子香時縮回陰影里,那是她常給索菲亞帶的零嘴。
索菲亞的銀發又長了一寸,妹妹舔著救濟站發的硬糖嘟囔:“哥,你最近總踩螞蟻窩。”
盧卡在舊衣店順了瓶劣質香水。他學著貝緹麗彩的樣子往破領口灑了兩滴,刺鼻的茉莉香混著汗酸味,倒像打翻的泔水桶。走到圣洛倫佐市場時,正撞見她彎腰挑揀蔫巴的胡蘿卜,裙擺沾著泥點,完全不像穿絲綢的貴婦人。
“您...您最近換了新發油?”盧卡蹭著開裂的木鞋底,手心的汗把偷來的銀勺柄浸得滑膩。這話他在污水坑前練了十七遍。
貝緹麗彩的菜籃里蹦出顆土豆,滾到他腳邊:“染坊新送的皂角味,熏得頭疼。”她耳垂空著,沒戴那對珍珠墜子。
盧卡蹲身撿土豆時,瞥見她手腕的淤青比三日前更深了。喉嚨突然發緊:“我前些天...看見個和您很像的人,在美第奇別墅...”
“那是我妹妹。”貝緹麗彩突然打斷,胡蘿卜葉子在她指間簌簌作響,“我前幾月去威尼斯收債,這幾日才剛回來。”
賣魚攤的冰碴子濺到盧卡脖領里。他盯著她后頸新結的痂,形狀像倒掛的彗星:“可那翡翠耳環...”
“家傳的破玩意兒,早當給雷納多先生了。”她掀開菜籃里的麻布,露出底下壓皺的戲票,“你娘最愛看的《茶花女》,今晚在舊宮上演,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索菲亞的尖叫突然從染坊方向傳來。兩人沖過去時,看見妹妹被幾個混混堵在墻角。貝緹麗彩把菜籃砸過去,爛菜葉糊了那人滿臉。盧卡抄起染缸邊的木棍,手抖得差點砸中自己膝蓋。混戰中,他看見她裙擺撕裂處露出大腿的燙傷,好似被燒紅的鑷子對著皮膚擦過一般。
逃回橋洞的路上,貝緹麗彩的象牙發簪斷了。盧卡彎腰去撿時,發現簪頭刻著巴黎某畫廊的標記。“我妹妹在那邊當人體模特。”她搶過斷簪,“畫師總愛給她戴些古怪首飾。”
暴雨驟降時,三人擠在廢棄的懺悔室里。貝緹麗彩從襯裙暗袋掏出油紙包,里頭躺著半塊長綠毛的乳酪:“你十歲生日那晚,你娘偷藏了三個月才攢出這點。”
索菲亞忽然用冰晶在墻上拼出幅肖像:戴翡翠耳環的女人在巴黎畫廊起舞,眉眼與貝緹麗彩七分相似,鎖骨間卻多顆朱砂痣。
“雙生子總被認錯是經常的事,你還見過我的長相一樣的妹妹,看來你還是去找我了?”貝緹麗彩抹去無奈的嘆息。“她替我頂過外債,那天...”
教堂鐘聲吞沒了后半句。盧卡盯著她空蕩蕩的耳垂,突然想起那晚鎖孔里的翡翠光,分明是左耳,而貝緹麗彩的耳洞全在右邊,這才恍然大悟。
當鋪老板的咒罵聲由遠及近。貝緹麗彩將戲票塞進盧卡掌心,裙擺掃過他手背時留下了道優雅的痕跡:“帶你妹妹去看戲,就當...”她頓了頓,“就當替我妹妹看的。”
盧卡攥著戲票追到巷口,只看見香根草緞面裙擺消失在馬車后。戴翡翠耳環的手正撩開車簾,那食指上的燙傷疤,分明和貝緹麗彩虎口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