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晨鐘撞碎薄霧時,盧卡正蹲在舊宮臺階上擦皮靴。索菲亞裹著偷來的修士袍,蹲在石獅子后面數救濟站發的黑豆——還是二十七顆,滾在掌心的模樣和三年前分毫不差。
“擦完這十雙,夠換半塊腌肉。”盧卡往破布上啐了口唾沫,瞥見噴泉邊閃過香根草緞面的裙角。自打貝緹麗彩說要帶他們去圣米尼亞托教堂找活計,這已經是第七天在廣場蹲守。
索菲亞突然揪住他褲腿:“哥,石板縫里有銀河。”小丫頭眼瞳里的冰晶正在生長,映出拍賣會的場景——戴翡翠耳環的女人正把貝緹麗彩的肖像畫掛上鍍金畫框,畫中人的鞭痕滲出靛藍顏料。
染坊后院的破水缸挪開時,霉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貝緹麗彩舉著煤油燈,火苗在暗道墻壁投下搖晃的陰影:“抓緊我的裙擺。”她黑裙下擺掃過盧卡手背,殘留的薄荷藥膏味讓他想起暴雨夜的閣樓。
索菲亞的冰晶照亮了石階盡頭。鐵門吱呀打開的瞬間,盧卡被灰塵嗆得直咳嗽——成箱的醫療繃帶堆成小山,角落的鍍銀手術臺爬滿蛛網,墻上掛著褪色的戰地醫院示意圖。
“滑鐵盧戰役后藏起來的。”貝緹麗彩用袖口擦亮煤油燈罩,火光映出她鎖骨下的紋身數字,“當年用這些救過三百二十六條命。”
圣洛倫佐市場的晚鐘敲響時,危機裹著橙花香襲來。盧卡正幫魚販子刮鱗片,突然聽見熟悉的冷笑——戴翡翠耳環的女人正在香料攤前試香水,石榴紅襯裙裂口處露出大腿燙傷,比三天前更鮮紅。
“我認識你!小狼狗長得挺快嘛。”她指尖劃過盧卡新長的喉結,翡翠耳環擦過少年結痂的耳垂,“告訴圣母姐姐,今晚拿軍功章來贖你。”
索菲亞的尖叫聲從染坊方向炸開時,盧卡抄起殺魚刀就往回跑。小丫頭被反綁在褪色春宮畫前,墻面石灰粉簌簌落下,露出貝緹麗彩少女時代的畫像——兩個穿喪服的小女孩在葡萄園追逐,辮梢銀鈴鐺驚飛了斑鳩。
舊宮地窖的燭火晃得人眼花。貝緹麗彩踹開木門時,黑裙下擺滴著亞諾河的泥水,左臂繃帶滲出的血在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跡。
“你要的在這。”半枚軍功章砸在橡木桌上,鑲翡翠的凹槽空著。妹妹忽然嬌笑著扯開衣領,胸口紋身數字被煙頭燙成1843:“我的好姐姐,你猜雷納多老爺更疼哪個女兒?”
槍響震落墻灰時,盧卡撞翻了燭臺。貝緹麗彩踉蹌著栽進褪色綢緞堆,血從肋間滲進戰地醫院的舊繃帶。索菲亞的冰晶在此時炸成星霧,映出父親把雙胞胎女兒賣給債主的雨夜——一個選了金絲雀籠子,一個抓起了醫療箱。
圣十字教堂的晾衣繩掛滿修士袍時,盧卡正在后院劈柴。十八歲的肩膀能扛起整筐木料,疤痕交錯的手背嚇得催債人繞道走。索菲亞抱著醫療箱給流浪漢換藥,小丫頭銀發別著半枚翡翠耳環,斷茬處還沾著星塵碎屑。
盧卡抹了把汗推開橡木門。晨光斜切進彩窗,貝緹麗彩正在給圣母像補漆,香根草緞面裙擺沾著靛藍顏料。她接過厚重經書時,袖口滑落的鞭痕正被畫成金雀鳥羽毛。
“今晚吃燉豆子。”她往少年兜里塞了把薄荷糖,轉身時裙擺掃過積灰的管風琴。索菲亞的冰晶突然映出未來圖景——二十年后,某個銀發姑娘正在同樣位置給戰地孤兒包扎,醫療箱底層藏著染血的軍功章與褪色戲服亮片。
亞諾河的風掠過鐘樓尖頂,盧卡嚼著薄荷糖走向廚房。修道院的面包香混著藥膏味,竟和記憶中母親哼的《圖蘭朵》旋律莫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