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第奇別墅新漆的白墻泛著冷光,盧卡抱著發霉的亞麻床單穿過長廊時,總錯覺在霧色中窺見亡魂的輪廓。貝緹麗彩將亡夫的舊梳子塞進他掌心:“晨露最重時替我梳頭,發絲才不會纏結?!秉S楊木齒縫還卡著幾根銀發,與她的發色如出一轍。
索菲亞占據了三樓廢棄的玩具房,把褪色洋娃娃擺在飄窗排成衛隊。每日晨昏,她趴在剛刷漆的窗欞上,用茜草汁在玻璃繪出冰晶消逝前的最后圖案。貝緹麗彩的輪椅聲碾過樓下大理石地面,總會驚散她筆尖的赤色漣漪。
“往左些。”貝緹麗彩仰靠在孔雀絨椅背上,殘臂的紗布垂落如褪色的旗。盧卡握著梳子的手在顫抖,木齒卡在她發間的玫瑰鹽結晶上,發出細碎的碎裂聲。鏡中映出亡夫肖像畫的一角,畫中人梳著同樣的發髻,領口別著此刻別在她胸前的翡翠懷表。
晚餐時銀質餐具總多擺一副。盧卡收拾餐桌時,貝緹麗彩會突然按住那只多余的湯匙:“留著罷,夜巡的貓頭鷹愛喝冷湯?!笨伤鞣苼喎置骺匆娝龑埦频谷肟毡?,月光穿過杯沿的唇印,在地毯上投出個模糊的剪影。
閣樓的樟木箱滲出龍涎香。貝緹麗彩讓盧卡取出亡夫的晨禮服:“雨季快到了,該曬曬這些陳年月光?!鄙倌晏咨线^于寬大的外套時,袖口金雀鳥刺繡擦過她殘臂的新痂。她忽然傾身調整領結,呼吸間的玫瑰鹽氣息拂過他突起的喉結——那里有處與亡夫如出一轍的淡褐色胎記。
艾琳娜的香水信卡在門縫里,鳶尾花香混著威脅的余韻:“周六帶買家看房,把你那兩條野狗拴好。”貝緹麗彩用殘臂夾著信紙在燭焰上點燃,火苗吞噬字跡時,忽然吩咐盧卡打開所有緊閉的房門:“讓穿堂風記住這宅子真正的主人。”
暴雨夜,貝緹麗彩房內的威尼斯鏡突然炸裂。盧卡赤腳沖進去時,見她正用殘臂攥著鏡框碎片,鮮血順著鍍金花紋淌成倒懸的彗星。“扶我去露臺?!彼凉裢傅乃圪N在脊背,鞭痕在閃電中凸起如浮雕,“這種天氣最適合看金雀鳥歸巢?!?/p>
索菲亞在樓下數雷聲間隙,聽見輪椅碾過地板的異響——那不是去露臺的方向。晨光微熹時,她在儲物間發現淋濕的晨禮服,后襟沾著露臺的紫藤花瓣與半片帶血的指甲。
房產中介叩響門環那日,貝緹麗彩讓盧卡替她系上亡夫的懷表鏈。銅質表蓋擦過他掌心時突然彈開,露出內側雙人肖像——穿軍裝的青年眼神清澈如索菲亞殘存的冰晶。
“扶穩些?!彼柚络R的折射,將重心傾向少年繃緊的臂彎。醫用固定帶在貝緹麗彩右肩勒出淺粉色印記,她倚著浴室墻用左手解開紐扣。霧氣漫過她垂落的襯衫下擺時,盧卡正盯著急救手冊第37頁的護理流程圖發呆——那頁紙早已被攥得卷了邊。
貝緹麗彩將脫臼的右臂小心托在防水支架上,訓練服順著左肩滑落,在腰際堆成深灰色漩渦。盧卡手中的無菌棉球滾進排水口,他彎腰時后頸撞到吊瓶架,金屬震顫聲在瓷磚墻面來回反彈。
水溫恒定在醫囑規定的38.5度。盧卡套著醫用手套的指尖懸在她肩胛骨上方兩厘米處,棉巾擦拭軌跡僵硬得像心電圖波紋。當不得不處理左側腋下時,貝緹麗彩忽然側頭輕笑:“你手套反了?!?/p>
蒸騰的霧氣凝結在盧卡鏡片上,他摸索著去調整時,手背蹭過對方肋骨下緣的肌膚。貝緹麗彩完好左手突然按住少年顫抖的腕骨:“醫用剪刀在第三層抽屜?!边@個動作讓她胸口的最后一絲紗巾突然松脫半寸,盧卡的白大褂衣擺無風自動,在腰后鼓起微妙的弧度。
盧卡發現貝緹麗彩始終用左手半虛掩著胸口。而自己后背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著脊椎溝的布料下,心跳正以兩倍速撞擊肋骨。
窗外艾琳娜的高跟鞋聲踏碎晨霧,而屋內金雀鳥刺繡正從晨禮服袖口,一寸寸攀上盧卡新生的肌肉紋理。
索菲亞在旋轉樓梯拐角堆砌洋娃娃衛隊,最前排的瓷娃娃手握茜草汁繪制的遺囑殘頁。當樓下傳來艾琳娜尖利的笑聲時,她突然將娃娃的頭顱擰向暗室方向——那里藏著父親未及燒毀的日記,最新翻開的頁角還凝著干涸的福爾馬林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