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鐘聲第七次撞碎晨霧時,盧卡攥著褪色的香根草緞面手套,立在美第奇別墅的鐵藝門外。貝緹麗彩的輪椅轍痕在卵石路上戛然而止,仿佛被利刃截斷的河。索菲亞裹著救濟站發的破毯子,睫毛上凝著冰晶,恍惚看見二樓窗簾后閃過鉑金色的發梢。
“帶著你撿的垃圾滾回橋洞!”貝緹麗彩的嗓音混著鐵門鉸鏈的尖叫刺來。盧卡盯著門縫里飄落的玫瑰鹽結晶,那是昨夜他替她梳頭時落在肩頭的星光。索菲亞突然將冰晶砸向鎏金門牌,曾經能凍裂石板的寒氣,如今只在銅面上洇出片朦朧的霧。
橋洞的霉斑比離開時更囂張地爬滿石壁。盧卡鋪開潮濕的稻草時,摸到半枚生銹的六分儀零件——貝緹麗彩在海邊教他測潮位時故意遺落的。索菲亞用魚線串起褪色貝殼,突然扯斷線繩:“潮汐帶不走謊言的鹽粒。”
月光從韋基奧橋洞斜切進來時,盧卡在凍僵的指節上嗅到殘留的玫瑰鹽味。他恍惚看見貝緹麗彩的殘臂在虛空中調整他栽種番茄苗的弧度,槍繭擦過新結的凍瘡:“斜插十五度,根系才能嘗到...”
盧卡蜷在橋洞潮濕的稻草堆里入夢時,亞諾河正把月光揉碎成千萬片銀箔。玫瑰鹽的氣味率先刺破黑暗——那是貝緹麗彩第一次在染坊遞給他面包時,裙裾掀起的暗香。
蒸汽朦朧的染坊里,二十歲的貝緹麗彩正俯身攪動靛藍染液。香根草緞面裙擺掠過他滲血的膝蓋,像三年前那個流星夜般輕盈。“別碰傷口,“她突然攥住他抓向繃帶的手,殘存的右手無名指在他虎口畫圈,“化膿的痂要等第七天晨露時再揭。”少年嗅到她發間混著金屬冷的玫瑰鹽味,那是他后來在戰地醫院學會分辨的破傷風血清氣息。
夢境忽而跳轉到暴雨夜的閣樓。貝緹麗彩濕透的喪服緊貼脊背,鞭痕在燭光下凸起如古老浮雕。“數清了嗎?”她將紗布繞過他滲血的肋間,“每繞三圈要打個外科結。”他數著她睫毛上的雨珠,卻漏看了她殘臂因發力而崩裂的舊痂。那些血珠后來凝在繃帶卷第三層,成為索菲亞冰晶預言的第一個圖案。
咸澀海風卷來莊園的晨光。貝緹麗彩的輪椅碾過剛翻新的菜畦,亡夫的航海日志攤在他膝頭。“北緯43度的潮差,”她殘臂的繃帶拂過他突起的喉結,“對應番茄苗埋深的英寸數。”少年假裝專注星圖,余光卻瞥見她將止痛藥混進苦橙花茶一飲而盡——那些藥瓶后來出現在別墅尸檢報告里,標簽被鉑金指甲刮花。
美第奇別墅新刷的白墻在秋雨中泛出尸斑似的黃漬。購房的銀行家夫人在后院移植玫瑰時,鐵鍬磕到硬物的聲響驚飛了棲在紫藤上的烏鴉。園丁扒開腐殖土時,最先露出的是貝緹麗彩的翡翠耳環——那抹幽光正死死咬住半截纏著繃帶的殘臂。
盧卡攥著救濟站的黑豆粥蹲在橋洞外,忽然聽見運菜馬車夫的議論。“別墅挖出七塊尸塊,左手缺了無名指...”熱粥潑在結冰的亞諾河面,騰起的白霧里浮出貝緹麗彩教他腌鯖魚的模樣——她總是用殘存的右手無名指試探鹽粒粗細。
索菲亞用撿來的報紙生火,頭條照片里貝緹麗彩的銀發沾著紅黏土,像被斬首的百合插在尸塊堆上。法醫報告夾在第三版折縫:“胃部殘留大量洋地黃苷,指甲縫檢出鉑金粉末。”小丫頭突然將火堆踩滅,未燃盡的紙屑拼出艾琳娜新做的鉑金指甲。
當鋪老板半夜叩響橋洞,遞來沾著香水味的信封。貝緹麗彩的字跡被血漬暈開:“去圣十字教堂告解室第三塊磚...”盧卡撬開潮濕的磚石時,鼠尾草干花里裹著未拆封的遺囑附錄——若我死于非命,別墅歸索菲亞·科斯塔所有,公證日期正是趕走他們那天的晨露時分。
別墅拍賣會當天,盧卡混在人群里潛進玫瑰園。新翻的土坑旁,左旋綻放的玫瑰全部倒伏,根系纏繞著帶藥味的玻璃瓶碎片。他突然跪地干嘔——那些暗紅花瓣背面凝著珍珠粉,與貝緹麗彩教他嗅香時的腮紅如出一轍。
索菲亞的尖叫刺破橋洞寒夜。她掌心突然凝出冰晶,映出艾琳娜在私人診所洗胃的畫面。“她肚子里有東西在發光!”索菲亞瞳孔里的幻象逐漸清晰——貝緹麗彩的翡翠耳環正在艾琳娜胃袋里泛著磷光。
警方挖開別墅酒窖時,盧卡正對著河面薄冰發呆。冰層下浮出貝緹麗彩的殘破束腰,倒懸彗星刺繡被胃酸蝕成模糊的星云。索菲亞突然將冰晶按在他后頸,寒氣直透骨髓的瞬間,他看見艾琳娜在審訊室嘔吐——半枚融化的翡翠正裹著遺囑殘頁,從她喉嚨里開出血色玫瑰。
結案那日大雪封了亞諾河。盧卡領回個錫盒,里面裝著貝緹麗彩的左手無名指——法醫說這是唯一沒被污染的尸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