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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露水凝結(jié)在紗窗上，將月光濾成流動的銀沙。雪村朝霧仰臥在泛黃的蚊帳里，耳畔響著兩種頻率的震動——枕邊老式座鐘的齒輪咬合聲，以及自己血管里奔涌的潮聲。

他第三次翻身時，榻榻米下的稻草發(fā)出細碎呻吟。藍染浴衣領(lǐng)口被汗黏在后頸，起身時帶起的氣流驚飛了枕畔的夜光蟲。那些螢火在黑暗中畫出斷續(xù)的金線，讓他想起白日里轎車揚起的塵土中，少年制服袖口閃爍的金屬校徽。

“吵死了！“

母親踹開紙門的聲響驚散了螢火。朝霧僵在掀到一半的薄被里，露出的腳踝被月光照得慘白。母親披著洗褪色的寢卷，手里團扇在他頭頂投下巨大陰影：“像蛆蟲一樣扭來扭去，要讓全村都聽見嗎？“

草席突然長出無數(shù)尖刺。朝霧把臉埋進枕頭，聞到自己頭發(fā)上殘留的茜草味道。母親甩上門時，夜風(fēng)卷進來半片蟬蛻，正落在他因蜷縮而凸起的脊椎骨上。那空殼的六只足爪輕輕鉤住棉布，像要鉆進他身體里產(chǎn)卵。

晨光爬上緣側(cè)時，朝霧正數(shù)著房梁裂縫里的蛛網(wǎng)。第一百二十七根蛛絲斷開時，母親把裝著硬幣的金魚袋砸在他胸口。塑料金魚眼睛泛著詭異的紅光，讓他想起美術(shù)課本上曼珠沙華的雌蕊。

“錯過賣魚車就吃鹽漬茄子過一周吧。“母親在玄關(guān)彎腰系草鞋，后頸暴露出曬傷的三角形痕跡，“別又蹲在田埂看蝸牛交配忘了時辰。“

蟬在晨霧里試嗓。朝霧攥著金魚袋穿過菜畦，露水打濕的褲腳貼在小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潮濕的宣紙上。經(jīng)過村口神龕時，他忽然閃進朱紅鳥居的陰影。褪色的注連繩垂在額前，他對著斑駁銅鏡理了理鬢發(fā)。

指尖無意識撫過平坦的胸口，和服下擺的茜草花紋正在晨風(fēng)中翻卷。遠處傳來賣魚車的喇叭聲，他卻盯著銅鏡里自己鎖骨下的陰影——那里不知何時沾著片緋紅色顏料，像朵未開即敗的花。

賣魚阿婆的圍裙上沾著鱗片，在晨光中宛如人魚褪下的銀甲。朝霧接過用蒲草捆著的竹莢魚時，車輪揚起的塵土里突然閃過一點熟悉的緋紅。他追著那抹顏色拐進神社后巷，懷里的魚在奔跑中不斷拍打小腹，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昨夜枕畔的蟬蛻。

寫生本躺在青苔石階上，攤開的那頁畫著神社的千木屋頂。未干的顏料順著紙緣滴落，在晨露未晞的石板上匯成細小的緋紅色溪流。朝霧蹲下時，長發(fā)垂進溪流，發(fā)梢頓時開出一串朱槿花。

“這是你的嗎？“

身后響起的關(guān)西腔驚落了屋檐的積雨。朝霧轉(zhuǎn)身時，竹莢魚掙脫蒲草束縛，銀亮的魚尾在空中劃出弧線，正打在少年挽起的制服袖口。那截小麥色手腕上，還沾著與寫生本相同的緋紅色顏料。

蟬突然集體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