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缸在烈日下泛著青黑的光暈,朝霧父親將粗鹽撒入甕中的動作,像在舉行某種古老儀式。橘朔也的關西腔混著蟬鳴淌進甕口:“要順著同一個方向搓揉蕪菁,大阪人管這叫'馴服野菜的野性'。“朝霧盯著少年沾滿鹽粒的指尖,那抹瑩白在暗綠菜葉間游走,讓他想起溪底閃光的熒鱂。
“力道要這樣...“橘朔也突然包住朝霧父親的手背,帶著他在甕中畫螺旋紋。朝霧看見父親小臂肌肉瞬間繃緊,鹽粒從指縫簌簌墜落,在甕底拼出模糊的羅馬數字“Ⅸ“。母親在檐廊縫補的身影突然站起,針尖刺破染布的聲音驚飛了偷啄腌菜的雀鳥。
暮色初降時,父親開始刷洗腌缸。鬃毛刷刮擦陶壁的聲響,讓朝霧想起幼時聽過的鬼怪磨牙傳說。青苔色的水漬順著缸沿流淌,在泥地蝕出蜿蜒溝壑,像極了橘朔也畫本上的溪流速寫。當父親第三次擦拭同一處凹痕,朝霧發現那形狀酷似棒球縫線——與老照片里受害者制服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第七個滿月夜,橘朔也舉著塊赭石闖進染坊:“上游巖洞的苔蘚遇鐵會泛朱鹮色!“他的草帽沿還沾著蒼耳,褲腳被露水染成深紺。朝霧偷走母親的銅盆,跟著少年鉆進晨霧未散的林道。父親在身后喊了句什么,聲音被搗衣杵的悶響切碎。
溪畔的巖洞像巨獸微張的顎。橘朔也將苔蘚碾碎在銅盆里,汁液滲出介于胭脂與鮮血之間的紅。“這是神明的調色盤。“他蘸取顏料在巖壁涂抹,指尖沿鐘乳石垂落的軌跡游走。朝霧的呼吸突然急促——少年腕間沾著的赭石粉,正與他偷藏的父親襯衫紐扣同色。
“要試試嗎?“橘朔也的畫筆遞來時,山風掀起洞口的藤簾。朝霧在斑駁光影中轉身,后腰抵上沁涼的巖壁。少年的筆尖懸在他鎖骨上方,朱鹮色隨脈搏顫動:“這里...藏著溪水的旋律。“
黃昏將云絮染成腌梅干的紫紅時,他們躺在鋪滿絨草的河灘。橘朔也的寫生簿攤在胸前,最新一頁的朝霧倚著巖洞,緋色衣擺與青苔的暗綠交融成曖昧的灰。畫中人脖頸處的光斑,正是穿透洞頂裂隙的夕陽投下的吻。
“夏日祭后...我該回大阪了。“橘朔也突然說。甲蟲振翅的聲響里,朝霧數清少年睫毛上停著七粒赭石粉。遠處傳來盂蘭盆舞的鼓點,他的指甲掐進掌心:“不能...多留些時日嗎?“
螢火蟲從蘆葦叢中升起的剎那,橘朔也的自行車鈴驚散流螢。朝霧摟住少年精瘦的腰肢,夜風灌滿振袖的和服下擺。他隔著布料數對方脊椎的凸起,像在撥動隱形的算珠——距離夏日祭還有十三天,足夠完成那件用辰砂與熒鱂鱗粉染就的浴衣。
“我有禮物...“朝霧的唇擦過少年汗濕的后頸,尾音被車輪碾碎在石子路上。橘朔也突然加速沖下斜坡,笑聲散入星河:“等祭典那夜再告訴我!“后座的朝霧抱得更緊,未說完的誓言在齒間釀成酸澀的梅酒。
歸途經過染坊時,父親仍在刷洗腌缸。月光將甕中積水照成面扭曲的鏡,映出他凝視橘家方向的側臉。朝霧懷中的赭石突然發燙,他想起巖洞苔蘚在銅盆里發酵的氣味——與父親昨夜帶回的、橘姑姑手帕上的熏香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