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蜜糖般淌過檐廊,橘爺爺捧著朱漆食盒的身影被拉得老長。父親用肩膀堵住門縫,青筋暴起的手掌死死扣住門框:“朔也君的手藝我們可要好好品嘗。“食盒掀開的剎那,腌梅的酸氣混著某種鐵銹味竄入鼻腔,朝霧看見父親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那孩子整晚都在收拾行李呢。“橘爺爺的視線越過父親肩頭,掃向檐下晾曬的藍染布。朝霧咬了口梅干飯團,紫蘇葉的清香下突然嘗到絲咸腥——他的指尖沾著昨夜絞肉機殘留的血沫,此刻正隨著咀嚼在舌尖化開。
父親轉身去雜貨間時,晨風掀起他后襟,露出腰間別著的銅鑰匙串。朝霧數著鑰匙碰撞的聲響,第七聲戛然而止——那是通往地窖的銹鎖被開啟的動靜。腌缸搬動的悶響混著液體晃蕩聲傳來,像極了盂蘭盆夜聽到的詭異嗚咽。
“來幫忙。“父親的聲音在地窖口回蕩。朝霧踩著潮濕的臺階下去時,絞肉機刀片正在陰影里泛著冷光。麻袋堆中滲出暗紅液體,在夯土地面繪出楓葉狀的斑痕。他抱起塊裹著油紙的肉,觸感不像尋常畜肉般緊實,倒像浸過水的棉絮。
刀閘拉下的轟鳴驚飛梁上燕雀。緋色肉糜從鑄鐵孔洞涌出時,朝霧突然想起橘朔也畫水彩時的筆觸。父親往肉餡里撒鹽的動作異常輕柔,仿佛在給熟睡的嬰孩蓋被。當朝霧將拌好的餡料塞進腌菜甕,發現甕底沉著片反光的物件——像是被絞碎的琉璃紐扣。
正午艷陽將院里的血水曬成琥珀色。朝霧蹲在排水溝旁清洗絞肉機零件,指腹突然觸到卡在刀片間的硬物。半枚帶齒痕的臼齒閃著珍珠光澤,齒根處沾著的辰砂顏料,與橘朔也畫本扉頁的落款同色。父親的身影如烏云般壓來,劈手奪過零件:“去嘗嘗朔也做的羊羹。“
冰鎮羊羹盛在描金漆盒里,紅豆沙中嵌著熒綠色的葛粉凍。朝霧咬破表層時,甜膩中突然滲出巖洞苔蘚的腥氣。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恍惚看見琉璃盤中映出橘朔也沾著赭石粉的笑臉——那抹熒綠正與絞肉機殘留的肉糜同色。
暮色將腌缸染成青銅器般的質感。朝霧掀開甕蓋的剎那,殘陽恰好穿透云隙,血水表面泛起的漣漪呈現出他追尋半生的緋紅。這抹介于朱鹮羽與胭脂蟲之間的紅,此刻正在甕中妖異地扭動,讓他想起祭典夜霧中橘朔也的唇——那抹未觸碰到的辰砂色,此刻正在記憶里灼燒。
父親突然在身后哼起《竹田搖籃曲》,沾著肉沫的圍裙擦過朝霧手背。腌缸深處浮起片指甲蓋大小的布料,孔雀藍的絲線在血色中舒展如活物。朝霧的指尖剛觸及水面,遠處突然傳來橘家姑姑撕心裂肺的哭喊,驚起滿院食腐的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