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窗臺上的白陶花盆里，迷迭香正在偷取六月的陽光。伊莎貝爾·梅黛洛用戒尺輕敲黑板，粉筆灰便與塵埃在光束中跳起了加沃特舞。十二個孩子仰起的臉龐像沾著露水的向日葵，隨著她朗誦佩索阿詩句的節奏輕輕搖晃。

“梅黛洛女士！“紅發女孩克拉拉突然舉起蠟筆畫，“我把'希望'這個詞畫成綠色可以嗎？媽媽說窮人不需要識字，會算賬就夠了。“

女教師的銀頂針在橡木講臺上磕出清響。她深褐色的眼睛掠過畫紙上用葡萄藤拼寫的“esperan?a“，裙擺掃過地板上未干的拖把水漬。“克拉拉·費爾南德斯，“她將雛菊標本夾進女孩的作業本，“當你說出'希望'這個詞，整個杜羅河谷的葡萄都在抽芽。“

暴雨突至時，伊莎貝爾正在批改若昂的作文。男孩寫道：“父親搬運的酒桶在月光下會流出星星。“她在這句話旁畫了顆五角星，卻忘記在右上角簽日期。窗外的無花果樹在狂風中抖動銀白的葉背，恍惚間她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站在師范學院的廊柱下，捧著洛倫索·蒙泰羅的詩集羞紅了臉。

“女士？“校工佩德羅沙啞的聲音驚散回憶，“您該鎖門了。“老人指著她忘記合上的墨水瓶，靛藍色液體正在浸透學生們的自然課筆記。伊莎貝爾慌亂中碰倒了迷迭香花盆，陶片碎裂聲里，她突然記不起今天是星期三還是圣安東尼奧節。

里斯本舊城區的鵝卵石在雨中泛著鯖魚背的光澤。伊莎貝爾提著裙裾疾走，廉價皮鞋的搭扣里鉆進顆碎石子。路過圣伊爾德豐索教堂時，她下意識摸了摸左手的婚戒——內側刻著“1880.3.17“，這是洛倫索在結婚十周年送的禮物，雖然那天他整晚都在和女讀者討論“現代詩的感官性“。

“最后兩顆洋薊！“蔬果攤主老安東尼奧用報紙裹住菜梗，“作家先生又要熬夜創作了吧？聽說他的新書把貴婦們都比作'會行走的十四行詩'。“伊莎貝爾數銅幣的手抖了一下，兩枚硬幣滾進陰溝。她蹲下時瞥見櫥窗里自己的倒影：那個曾被洛倫索稱贊“眼睛像暴風雨前的海“的女人，此刻成了沾滿泥水的灰鴿子。

女兒萊昂諾爾·蒙泰羅的香水味比人先到家。“母親，您又買這種廉價蔬菜。“出版社最年輕的女編輯推開鍍金餐盤，打字機油墨在她指尖印出藍黑色紋路，“父親在文學沙龍朗讀新作，您至少該戴那串南洋珍珠項鏈。“

伊莎貝爾凝視著湯碗里凝固的油脂，突然忘記是否放過月桂葉。特意留給丈夫的鑲邊瓷盤上，鷹嘴豆泥正在結成龜裂的地圖。樓梯間的腳步聲讓她觸電般站起，卻只是樓上的鋼琴教師在哼著法多調子。暮色透過蕾絲窗簾，在她手背織出蛛網似的陰影。

子夜時分，門鎖轉動聲驚醒了沉睡的懷表。洛倫索帶著雪松香水和陌生胭脂的氣息撞進客廳，西裝口袋露出半截淡紫色信箋。伊莎貝爾在臥室數著雨滴，聽見丈夫將銀質鋼筆扔進抽屜——那是皇室賜予杰出文人的榮耀，筆帽上卻刻著陌生名字的縮寫“L.V.“。

晨霧彌漫時，女教師發現自己站在灶臺前煎蛋。平底鍋里的油星濺到手背，她卻想不起是否關過教室的煤氣燈。樓梯傳來萊昂諾爾敲擊懷表蓋的聲響：“若昂的父親投訴您教孩子們寫什么'酒窖里的星星'，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