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伊莎貝爾已經站在教室門口清點蠟筆。二十四色顏料按色譜排列，斷頭的赭石色被她用錫紙小心裹好——這是若昂畫酒窖精靈時最愛的顏色。晨光爬上窗臺時，她突然發現第三排課桌有條裂縫，用教案本墊平的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梅黛洛女士！“穿背帶褲的小男孩舉著破洞的帆布鞋，“皮托說我鞋里的石子是女巫的詛咒。“伊莎貝爾蹲下時深灰裙擺掃過地板，露出磨白的襯裙邊。她掏出隨身針線包里的頂針，三兩下把鞋頭補成微笑的嘴型：“現在這是會吃噩夢的魔法鞋啦。“

午餐時間，肉鋪老板的妻子等在教師休息室門口。女人圍裙上沾著豬油，指甲縫里的血漬像未干的水彩：“我家安東尼奧總把'dream'拼成'drim'，您能放學后...“伊莎貝爾捏緊裝著三明治的油紙包——那是用女兒丟棄的校樣稿包的——突然想起昨夜洛倫索說要去波爾圖采風。

“每周二四六，每次一小時。“她在記賬本上劃掉“新皮鞋“的預算，“費用您看著給就行。“鋼筆尖戳破紙面時，她驚訝自己竟把丈夫的行程記得如此精確。

傍晚六點的教室灑滿蜜糖色陽光。安東尼奧把“future“寫成“fuchur“時，伊莎貝爾用紅筆在錯誤旁畫了只銜著橄欖枝的鴿子。男孩突然仰起沾著墨水的小臉：“老師有小名嗎？我媽媽叫'小南瓜'，因為外公說她出生在菜園里。“

窗外的無花果樹沙沙作響。伊莎貝爾解開總是扣到頂的襯衫紐扣，露出戴著褪色銀鏈的脖頸：“我父親叫我'小云雀'。“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項鏈掛墜——那是顆生銹的鈴鐺，“他說我唱歌能讓麥子早熟三天。“

“云雀老師！“安東尼奧在作業本封皮畫上帶翅膀的小人，“等我學會所有單詞，就寫本《會飛的字母書》送您！“伊莎貝爾笑著收走他偷吃的太妃糖，沒發現自己的耳根微微發紅，像回到二十年前在麥田里唱歌的下午。

暮色中的面包店飄出杏仁甜香。伊莎貝爾特意繞路過來，懷里揣著用家教費買的樹莓蛋糕——今天是她偷偷給自己定的“云雀日“。櫥窗暖光里，洛倫索正把奶油抹在女伴鼻尖，那女人戴著去年結婚紀念日她沒舍得買的珍珠發夾。

蛋糕盒摔在地上時，伊莎貝爾錯覺回到了生產那天。當時接生婆說胎位不正，她咬破了嘴唇也沒喊疼，因為洛倫索在隔壁寫《誕生的陣痛》。此刻她數著丈夫襯衫上沾著的金發，竟比數學生作業本上的錯字還要冷靜。

“夫人要試吃新品嗎？“店員舉著托盤打破幻象。伊莎貝爾接過蝴蝶酥的手在抖，糖粉雪片般落在袖口補丁上。她想起今早縫補時特意用了藍線，因為洛倫索說過藍色像她的眼睛。

回家的石板路突然長出許多岔道。伊莎貝爾繞開平時常走的花店巷，那里貼著丈夫新書的海報。路過垃圾站時，她把樹莓蛋糕塞進垃圾桶，又撿回來用裙擺擦凈盒子——安東尼奧今天把“hope“拼對了，或許該獎勵自己吃半塊。

玄關處躺著洛倫索的鱷魚皮公文包，內側口袋露出半截紫信封。伊莎貝爾蹲著擦鞋時，聞到包上陌生的柑橘香水味。她突然想起父親去世那天，自己也是這么蹲在磨坊門口擦掉眼淚，然后繼續篩完三袋麥子。

“母親？“萊昂諾爾的聲音從二樓飄下，“看見我的《現代詩韻律指南》了嗎？“伊莎貝爾把蛋糕盒藏進圍裙，抬頭時撞見女兒倚著鍍金欄桿。月光透過蕾絲窗簾，在萊昂諾爾的黑裙上織出蛛網般的暗紋——那布料和她十八歲生日時想要的一模一樣。

深夜的洗衣機吞吃著丈夫的絲綢睡袍。伊莎貝爾在排水口發現枚珍珠耳釘，和她白天看見的正好湊成一對。當泡沫漫過開裂的腳后跟時，她突然想起安東尼奧今天問：“云雀老師會寫自己的故事嗎？“

晨光再次爬上教室窗臺時，伊莎貝爾在教案本寫下新句子：“每個錯誤都是待解封的禮物。“窗外的無花果樹落下片葉子，正好蓋住她昨夜在垃圾桶撿回的蛋糕盒。盒蓋上干涸的樹莓醬，像顆永遠不會落下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