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諾爾在出版社廁所隔間里數著襯衫脫落的第三顆紐扣。米色布料上歪歪扭扭的藍線是母親上周縫的，針腳和她批改作業時畫的波浪線一模一樣。鏡子里練習的“完美微笑“突然垮掉——父親剛剛把她的提案甩在桌上：“這種菜市場水平的創意，以后直接扔碎紙機。“

午休時她躲在茶水間啃冷三明治。透過百葉窗縫隙，看見父親正撫摸新翻譯的金發，指尖繞著那女人的珍珠耳釘打轉。萊昂諾爾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母親送的鍍銀耳環已經氧化發黑，像塊干涸的墨漬。

暴雨突至的傍晚，萊昂諾爾抱著淋濕的校樣稿沖進父親轎車。“順路捎你去地鐵站。“父親調試車載香氛的動作像在對待情人，后視鏡里映出她頭發黏在額頭的丑態。副駕縫里卡著支玫紅口紅，外殼刻著“CV“縮寫——和父親新書扉頁的題詞一樣刺眼。

地鐵玻璃映出她暈開的眼線。對面農婦正用粗手指翻童話書，翻頁時總在句尾停頓三秒——這個習慣和母親批改作業時如出一轍。萊昂諾爾突然發現那婦人的法令紋走向竟與自己有七分相似，驚得打翻了咖啡。

推開門時聞到焦糊味。母親正對著冒煙的煎鍋發呆，鍋鏟掉在撒了鹽的地板上。“火候沒掌握好...“伊莎貝爾慌亂擦拭灶臺的動作，讓萊昂諾爾想起自己弄臟父親手稿時的惶恐。母親圍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褪色的藍手帕——上面繡著父親名字的縮寫，線頭都磨開了。

閣樓傳來重物倒地聲。萊昂諾爾在舊紙箱里翻出泛黃照片：穿補丁裙的少女站在麥堆旁，眼睛亮得像晨露里的黑葡萄。照片背面是褪色的鋼筆字：“致小云雀，你是我靈感的囚徒。“這花體字與父親新書扉頁的題詞筆跡分毫不差。

出版社晨會上，父親當眾撕碎她的策劃案：“這種鄉下人的審美只配印在飼料包裝袋！“紙片紛飛中，萊昂諾爾盯著他領口蹭到的玫紅唇印——和轎車里那支口紅同色系。新來的實習生嗤笑著耳語：“聽說她媽就是個村姑教師...“

深夜打印機卡紙時，萊昂諾爾的手指被染上烏藍。她發狠扯出皺巴巴的紙張，發現是母親手寫的食譜——“萊昂諾爾最愛的番茄牛腩“幾個字被油漬暈開，邊角還畫著微笑的云雀。突然響起的手機彈出母親短信：“砂鍋在爐子上溫著。“

末班地鐵鉆進隧道時的轟鳴像野獸嘶吼。萊昂諾爾蜷在月臺長椅，濕發在頸后結成冰碴。七歲那年用父親鋼筆偷寫的情詩突然浮現在腦海：“我的英雄在書頁間騎馬...“當時父親撕碎紙頁冷笑：“村姑的女兒也配玩文字游戲？“

推開家門時，砂鍋的熱氣模糊了眼鏡。母親趴在餐桌上小憩，指間還攥著批改到一半的作文本。萊昂諾爾輕輕抽出紅鋼筆，在若昂的錯字旁畫了只銜著橄欖枝的鴿子——就像母親常做的那樣。月光漏過窗簾，在母親鬢角的白發上鍍了層銀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