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在夢里聞到剛出爐的面包香時，父親正用長滿繭子的手掌揉搓她的發頂。“小云雀，麥垛后面藏著給你的驚喜！“母親的笑聲混著圍裙上的茴香氣息飄來，手指沾著面粉在她鼻尖點了白點。他們身后是金浪翻滾的麥田，風卷起父親磨破的褲腳，露出曬成古銅色的腳踝。

突然有雙沾著泥漿的赤腳踩進麥浪。皮膚黝黑的男人逆光而立，舊草帽檐壓得很低，汗珠順著脖頸滾進敞開的粗布衣領。他彎腰拾穗時露出后背猙獰的疤痕，像是被火焰舔舐過的枯樹枝。“等等！“伊莎貝爾剛抓住他卷起的袖口，指尖就沾上了濕漉漉的麥芒...

鬧鐘響起時，她仍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掌心汗濕了一片床單。浴室鏡面蒙著霧氣，伊莎貝爾用手指畫出歪扭的云雀輪廓——這是小時候父親教她的第一個單詞。

晚餐桌鋪著洗到發白的亞麻桌布，邊緣還留著女兒幼時打翻果汁的淡黃漬痕。伊莎貝爾第三次調整銀叉角度，確保燭光能映亮萊昂諾爾最愛吃的榛子蛋糕。“最近出版社...“女兒剛開口眉頭皺成審稿時的嚴肅模樣。

“我可能要出趟遠門。“伊莎貝爾用湯勺攪動海鮮濃湯，蝦殼在碗底劃出凌亂軌跡。萊昂諾爾微微抬眼：“父親安排的簽售會？“她刀尖戳破烤魚金黃的脆皮，肉汁滲進盤底未讀的校樣稿。

伊莎貝爾的指甲摳著桌布下沿的線頭：“回阿爾加維的老屋住段時間。“墻上的布谷鳥鐘突然報時，驚得她碰翻鹽罐。鹽粒在實木桌面滾成小丘，像極了夢中男人肩胛骨的形狀。

“那里連商店都沒有吧？“女兒用面包蘸取盤底的醬汁，“您不是最怕蜘蛛？“語氣平淡得像討論天氣。伊莎貝爾盯著她嘴角的醬漬——五歲時女兒也是這樣吃得滿臉都是，會咯咯笑著等她擦拭。

地下室傳來洗衣機沉悶的嗚咽。伊莎貝爾起身添酒時，裙擺勾住桌腳險些跌倒。萊昂諾爾伸手扶她的動作慢了半拍，指尖殘留著手機的余溫。“小心些，需要請鐘點工嗎？“

甜點上桌時蠟燭已淌成扭曲的河。伊莎貝爾切蛋糕的手在抖，奶油玫瑰花歪斜地塌陷。“阿方索叔叔會幫忙修房頂。“她聲音輕得像飄落的糖霜。萊昂諾爾終于抬頭，鏡片后的眼睛與父親如出一轍：“是磨坊那個總給你帶野莓的鄰居？“

月光爬上洗碗槽邊的薄荷葉。伊莎貝爾擦拭紅酒杯時，在杯口發現淡淡的口紅印——女兒成年禮那天，她偷偷用過這支“櫻桃紅“。窗外飄來教堂晚鐘，她數著鐘聲把藥片混進維生素瓶，白色藥片在褐色藥丸中像誤入麥田的雪粒。

閣樓木箱吱呀著打開。泛黃的情書從詩集里滑落，父親歪扭的字跡寫著：“小云雀的歌聲能讓石頭開花。“壓在箱底的粗布圍巾突然纏住手腕，磨砂感讓她想起夢中男人卷起的衣袖。夜風掀起窗簾時，她對著黑暗輕聲問：“如果忘記怎么歌唱，云雀還是云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