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對著教師休息室的裂鏡涂口紅時，窗外的夕照正巧吻在她唇上。櫻桃色的膏體沿著天生微翹的唇線暈開，卷曲的黑發垂在雪白脖頸——若拋開眼尾細紋不看，倒真像《里斯本物語》里讓水手們爭相獻花的吉普賽女郎。可惜此刻鏡中人裹著磨白的羊毛開衫，胸針別歪了都不自知。

“梅黛洛女士！“安東尼奧舉著蠟筆畫沖進來，“我畫了會飛的教室！“孩子突然噤聲，呆呆望著轉過頭的女教師——陽光正穿透她琥珀色的瞳孔，睫毛在臉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像童話書里走出來的精靈教母。

下班的石板路突然變成舞池。伊莎貝爾踢開磨腳的矮跟鞋，赤腳踏著晚風旋轉。幻想中的洛倫索摟著她后腰，手指纏著她發梢：“你比我們婚禮時還美。“她咯咯笑著仰頭，鎖骨在暮色中泛著珍珠光澤，飽滿的胸脯隨舞步起伏。丈夫突然俯身咬住她耳垂：“小云雀...“

街邊面包店的玻璃映出真實景象——四十歲的女人正對著空氣起舞，藤編菜籃甩出兩顆洋蔥。伊莎貝爾猛地僵住，腳底傳來濕黏觸感。低頭看見踩碎的番茄正汩汩流血，像極了新婚夜灑在床單上的紅酒。

六百米外的家亮著暖黃燈火。伊莎貝爾數著步數，胸口突然騰起灼燒感。裝鱈魚的紙袋“啪嗒“落地，她望著滾向陰溝的檸檬，恍惚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在磨坊里篩麥子。耳鳴聲像壞掉的老式收音機，眼前炸開無數彩色噪點。

潮濕的青苔味鉆進鼻腔時，伊莎貝爾發現自己躺在排水溝旁。懷表顯示19:03，可分明記得放學是16:30。她摸著后腦的腫塊數臺階——回家這三十級臺階，此刻多出兩級陌生石階。

推開門那刻，烤雞香氣裹著女兒的笑聲涌來。萊昂諾爾正用銀叉戳破焦脆的表皮：“父親說這禮拜要去波爾圖領獎。“洛倫索切肉的動作優雅如常，仿佛昨夜摔門而去的暴怒只是幻覺。

“母親加班了？“女兒轉頭時，鉆石耳釘在吊燈下晃出冷光。伊莎貝爾低頭看沾著苔蘚的裙擺：“幫...幫安東尼奧補課。“她撒謊時習慣性咬住下唇，這個動作讓洛倫索叉子一抖——二十年前在磨坊初遇，那個滿臉麥灰的村姑也愛這樣咬嘴唇。

浴室鏡面蒙著霧氣。伊莎貝爾擦出個橢圓，鏡中人右頰沾著可疑的暗紅。她湊近細看，突然發現鏡中倒影在詭異地笑——那是二十歲時的自己，正用沾滿面粉的手指戳鏡子：“你連記憶都守不住了？“

晚餐剩菜在冰箱里漸漸結霜。伊莎貝爾第三次打開懷表，表面玻璃裂成蛛網。她明明記得睡前喝了牛奶，可杯中液體分明是涼透的紅茶。閣樓傳來異響，她赤腳摸上去時，發現那本藏起來的日記正攤開在月光里——最新一頁寫著：“今天他回來了，帶著陌生香水味說要給我驚喜。“

晨光刺痛眼皮時，伊莎貝爾正蜷在書房躺椅上。洛倫索的檀木書桌擺著新相框，照片里金發女人戴著本該屬于她的珍珠項鏈。她舉起相框想摔，突然發現背景里的掛鐘顯示著17:30——那正是她昨天昏倒的時間。

洗衣機的轟鳴吞沒了啜泣聲。伊莎貝爾在丈夫西裝口袋摸出張診斷書復印件，患者姓名欄赫然寫著“CecíliaVarela“。病情描述里“早期認知障礙“幾個字在眼前跳動，像她批改作文時畫的著重號。

“母親？“萊昂諾爾的聲音驚得她打翻洗衣粉。女兒倚著門框晃了晃車鑰匙：“順路送您去學校？“伊莎貝爾盯著女兒新涂的“獨立紅“指甲油，突然想起昨天批改的作文里，安東尼奧寫著：“云雀老師身上有曬過太陽的被子味道。“

校門口的風掀起伊莎貝爾的裙擺。她摸著口袋里皺巴巴的診斷書，突然看見丈夫的情人從出版社轎車里鉆出來。那女人轉身時，胸口的珍珠項鏈閃出冷光——和診斷書上的名字縮寫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