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倫索站在更衣室的滿地狼藉中，第十次嘗試系上真絲領帶。鏡子映出他泛黃襯衫領口的咖啡漬——這是今早自己煮咖啡時灑的，滾燙液體在胸口燙出的紅痕像張扭曲的鬼臉。更衣柜里二十套定制西裝皺得像被揉碎的稿紙，金線繡的名字縮寫“L.M“在霉斑中黯淡無光。

“這該死的洗衣店！“他踹飛腳邊的空酒瓶，玻璃渣濺到昨晚女讀者送的紅絲絨蛋糕上。艾米麗踩著細高跟飄進來時，他正用雪茄剪對付糾纏的領帶夾。“親愛的...“金發秘書剛湊近就被推開，“去把《海洋抒情詩》的校樣燒了，聞著像咸魚。“

出版社茶水間彌漫著焦糊味。洛倫索舉著烤焦的吐司怒吼：“連面包機都不會用嗎？“新來的實習生抖著手指向垃圾桶——里面堆著他上周嫌棄的“廉價三明治“，伊莎貝爾手寫的食譜卡片正被咖啡渣浸透。

萊昂諾爾抱著文件沖進辦公室時，父親正用鍍金拆信刀戳刺讀者來信。“父親！“她將熬夜修改的《詩歌意象解構》文稿輕放在桃花心木桌面，“里卡多先生說這分析視角...“

“放艾米麗桌上。“洛倫索頭也不抬地在女伯爵照片背面題詞，“她會轉交評審委員會。“鋼筆尖故意把“獻給我永恒的繆斯“寫得龍飛鳳舞，墨漬濺到女兒手背。

萊昂諾爾在洗手間用濕巾擦拭墨點時，鏡中突然浮現母親的臉——那是她十二歲打翻父親墨水時，伊莎貝爾蹲著用檸檬汁幫她搓洗校服的樣子。補了三次口紅后，她鼓起勇氣從背后擁抱父親：“謝謝您給我機會。“

洛倫索渾身僵硬得像被按了暫停鍵。女兒發間的茉莉香讓他想起某個宿醉的清晨，伊莎貝爾也是這樣從背后環住他，輕聲說“出版社來了加急電報“。當他轉身時，貂皮大衣順勢滑到萊昂諾爾臂彎：“干洗時告訴店員，袖口的魚子醬漬要用白葡萄酒處理。“

打印機的嗡鳴吞沒了萊昂諾爾的應答。她抱著大衣穿過長廊，指尖摸到內袋里硬質的卡片——母親的字跡寫著：“11月23日，出版社周年慶需準備：黑領結、抗過敏藥、薄荷糖...“背面是褪色的全家福貼紙，五歲的她正對著鏡頭做鬼臉。

洗衣房的烘干機吞吐著曖昧的呻吟。萊昂諾爾盯著滾筒里糾纏的絲綢領帶與蕾絲內衣，突然想起母親總把父親的衣物單獨洗滌。當蒸汽模糊鏡面時，她恍惚看見十二歲的自己躲在門后，偷看伊莎貝爾跪著熨燙父親獲獎典禮的禮服。

“這就是你處理的衣服？“洛倫索的怒吼震得水晶吊燈搖晃。他拎起縮水的羊絨衫，袖口金線繡的“L.M“已扭曲成丑陋的疤痕。萊昂諾爾盯著父親暴怒的嘴角——和他在新書發布會上嘲諷評論家時的弧度一模一樣。

暮色中的停車場，萊昂諾爾在奔馳后備箱發現蒙灰的保溫盒。凝結水珠的玻璃罐里，腌橄欖正在昏暗中浮沉，便簽上的字跡被水汽暈開：“給洛倫索配餐用——伊莎貝爾“。她突然想起上周父親抱怨找不到降壓藥時，艾米麗往咖啡里加了雙倍方糖。

洛倫索在別墅吧臺打翻第六瓶威士忌。液晶屏循環播放著文學獎頒獎視頻，鏡頭掃過臺下時，伊莎貝爾穿著改過三次的舊禮服正在鼓掌。當他醉醺醺按下快捷撥號鍵時，聽筒里傳來女兒疲憊的聲音：“父親，洗衣店說貂皮...“

月光爬上熨衣板時，萊昂諾爾發現母親用銀線在圍裙內側繡的諺語：“照料他人羽翼時，別忘記自己的翅膀。“滾筒洗衣機突然發出哀鳴，糾纏的絲綢與蕾絲正把羊絨衫絞成破碎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