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萊昂諾爾就跟著阿方索進了橡樹林。男人扛著斧頭的背影像棵移動的老樹,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隨著步伐翻飛,露出底下更陳舊的補丁。她踩著他留在泥地上的腳印——每個腳印里都汪著昨夜的雨水,像盛滿月光的銀碟子。
斧頭砍進樹干時,木屑濺到阿方索開裂的嘴唇上。他舔了舔滲血的嘴角,從褲袋掏出塊粗麻布包著的黑面包。萊昂諾爾躲在榛樹叢后數著他咀嚼的次數——十三下才咽下一口,喉結滾動的幅度像是吞咽石塊。
正午的太陽把搬運場的砂石路烤出瀝青味。阿方索扛著橡木酒桶的脊背彎成滿弓,汗濕的后襟透出縱橫交錯的舊鞭痕。萊昂諾爾數到第四十七桶時,看見他踉蹌著跪在貨堆旁,從懷里摸出個錫壺——倒出來的不是水,而是混著藥草的黑褐色液體。
暮色漫過葡萄園時,阿方索的斧柄已經磨出血泡。他突然蹲在溪邊,把腫脹的雙腳浸進刺骨的水流,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糖漬野莓,用細麻繩捆成蝴蝶結。萊昂諾爾認得這種包裝,母親總在她發燒時塞一顆到她舌底。
林間小徑突然響起碎石子滾動聲。伊莎貝爾提著藤籃跑來,赤腳上沾著蒼耳,頭發用葡萄藤綰成髻。阿方索慌忙在褲腿上擦凈雙手,接住撲進懷里的妻子時,斧頭“當啷“砸中樹根。
“張嘴。“伊莎貝爾踮腳往他嘴里塞野莓,紫紅汁液順著男人胡茬滴落。阿方索從褲袋摸出塊洗得發白的手帕,卻先擦凈她指尖的糖霜。萊昂諾爾突然發現母親腳踝系著串銅鈴——正是自己幼時弄丟的那串,鈴舌被換成了橡子殼。
歸途穿過薰衣草田,阿方索把斧頭橫在肩頭,讓伊莎貝爾扶著當平衡木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成連體嬰,母親突然指著云彩喊:“看!小云雀的翅膀!“男人立刻卸下所有木柴,用粗糙的手指幫她編云雀草環。
萊昂諾爾踩到截腐爛的葡萄藤,腐殖質的氣味讓她想起父親書房里的雪茄灰。暮色中,阿方索正蹲著給母親挑腳底的刺,煤油燈的光暈里,他后頸的舊傷疤隨動作起伏,像條溫柔的蟒蛇。
晚餐時伊莎貝爾第三次打翻鹽罐,阿方索默默用衣袖吸干鹽粒。當母親把燉菜喂進他嘴里時,萊昂諾爾突然看清男人喉結處有道牙印——和母親少女日記里寫的“在阿爾瓦羅肩上留的印記“位置吻合。
月光漏進谷倉時,萊昂諾爾發現堆滿草藥的老木箱。最底層壓著本用葡萄藤裝訂的冊子,泛黃的紙頁上畫滿云雀。
閣樓傳來母親的囈語:“明天該收麥子了...“阿方索在黑暗中應了聲,往她手心里塞了顆野莓糖。萊昂諾爾突然想起五歲那年高燒,有雙生著厚繭的手整夜為她換冰帕——那掌心也有道斧頭留下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