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老磨坊的殘影投在泥墻上時,萊昂諾爾看見了那支煙。
阿方索蹲在門檻上擦斧頭,古銅色的后背弓成蝦米,汗水順著燒傷的疤痕流進補丁褲腰。伊莎貝爾赤腳跑過去時,裙擺沾著雞飼料,頭發用野花莖胡亂扎著——像極了萊昂諾爾在舊照片里見過的少女模樣。
“火!“母親拍著手咯咯笑,沾著泥灰的腳趾蜷縮又舒展。阿方索從工裝褲口袋摸出半包皺巴巴的卷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火柴劃亮的瞬間,萊昂諾爾看見他長滿繭子的手指在抖——這是她第一次發現這雙劈柴穩如磐石的手也會顫抖。
煙頭明滅的紅光里,阿方索深吸一口,忽然把燃著的煙卷遞過去。伊莎貝爾就著他的手含住濾嘴,嗆咳出的煙圈驚飛了梁上的麻雀。她涂著鳳仙花汁的指甲(今早剛染的)點在阿方索眉心,煙灰簌簌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
萊昂諾爾捏碎了晾在窗臺的野莓干。她想起父親書房里那些貴婦人用玳瑁煙嘴抽煙的優雅模樣,而此刻的母親蜷坐在柴堆旁,煙灰落在露趾的布鞋上——這雙鞋是阿方索用馬車篷布改的,針腳比她見過的任何皮鞋都細密。
“再來!“伊莎貝爾把煙頭按滅在阿方索掌心,燙出的紅痕疊在舊疤上。男人沉默地摸出第二根煙,這次自己先吸了半口才遞過去。萊昂諾爾突然發現母親無名指上的戒痕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腕間用野藤編的手環——和阿方索腳踝上那根一模一樣。
煤油燈爆出個燈花,萊昂諾爾瞥見墻角木箱里的鐵皮罐。掀開蓋子,幾十根抽剩的煙蒂整齊排列,最底下壓著撕去標簽的藥瓶。她突然想起那晚母親哼著歌燒火時,鍋里燉的壓根不是土豆,而是曬干的迷迭香混著不知名的草藥。
阿方索起身去劈明天用的柴,斧頭落下的節奏像教堂喪鐘。伊莎貝爾趴在雞籠旁數蛋,突然抓起個溫熱的雞蛋貼著臉頰:“阿爾瓦羅,你的額頭好燙...“她對著虛空呢喃,仿佛二十歲的愛人還活在蛋殼里。
萊昂諾爾踢翻了裝飼料的陶盆。母親驚跳起來時,后腰撞到腌菜缸,昨日的淤青疊上新的紫紅。“您從前連父親的書房都不肯進!“她抓起把稻草砸向咯咯叫的母雞,“現在卻像個...“喉嚨突然哽住,她看見阿方索默默撿起稻草扎成掃把。
深夜的月光漏過屋頂破洞,在泥地上畫出慘白的圓。萊昂諾爾摸到廚房偷喝酸葡萄酒時,撞見阿方索正在修補母親撕破的圍裙。他咬斷線頭的動作讓后頸傷疤扭動,針線盒里躺著把生銹的剪刀——正是父親書房失蹤的那把,握柄上“L.M“的刻痕被磨成了“Λ.μ“。
閣樓傳來母親的囈語:“小云雀該換藥了...“萊昂諾爾掀開嘎吱作響的地板,二十七個空藥瓶在月光下泛著幽藍。某個玻璃瓶底粘著燒焦的紙片,殘存的字跡拼出“進行性...“和“記憶...“,像被蟲蛀的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