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那日，萊昂諾爾在橡木箱底層發現個生銹的餅干盒。盒蓋上粘著糖炒栗子的焦殼，鎖扣處纏著褪色的藍毛線——正是母親失蹤那夜未織完的圍巾線團。當她用阿方索的劈柴斧砸開鐵盒時，冰裂般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母親的信

泛黃的信紙用藍墨水寫著：

“致我的小云雀：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媽媽大概已經變成阿爾加維的風了。記得你總問我為什么突然愛往鄉下跑？其實從三年前開始，我常把'未來'寫成'末來'，把你父親的名字簽成'A.M'。醫生說我腦中的記憶正被白蟻啃食，可媽媽最怕忘的不是拉丁語動詞變位，而是你五歲發燒那夜攥著我手指的溫度。

你父親的書房總飄著陌生香水味時，我在洗衣房發現根金發，比我的棕發亮得多。但真正讓我決心離開的，是那日你把出版社合同藏進衣柜——我的女兒不該活得像個校對機器，你該去溪邊撿鵝卵石，在雪地摔跤，像媽媽十六歲那樣為顆烤焦的栗子大笑。

阿方索的舊毛衣我還留著，袖口磨破的洞是你父親當年扯的。這個傻子啊，二十年來每次見我都要藏起潰爛的手掌，卻不知我早把他的病歷單夾在圣經里。跟他學學怎么生火吧，你總把木柴堆得太密...“

信紙在這里被水漬暈開，藍墨化成溪流的形狀。

第二張紙皺得厲害，像是被反復揉搓又展平：

阿爾瓦羅：

昨夜我又把鹽罐和藥瓶弄混了。你默默喝下咸咖啡的樣子，讓我想起十八歲那場洪水——你抱著濕透的羊毛線團，在磨坊外站成落湯雞。要是我當年回頭看你一眼，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現在說這些都遲了。今早替萊昂諾爾補襪子時，我突然認不出毛線針。這雙手給女兒織過十二件毛衣，現在卻連你的名字都繡不全。你教我寫的'Λ.μ'，其實我早該明白是'LOVE'的摩斯密碼...“

字跡突然變得狂亂，最后一行幾乎力透紙背：

“若我走失在雪夜，別讓萊昂諾爾看見我最后的樣子。把骨灰撒在磨坊的橡樹下，那年你刻的'AM'還在樹皮上。“

阿方索蹲在門檻修冰鞋時，萊昂諾爾將骨灰罐放在他腳邊。男人握銼刀的手突然青筋暴起，鞋釘在冰面劃出尖銳的嘯叫。他沾滿松脂的指腹摩挲著陶罐上的刻痕——那是伊莎貝爾用發卡劃的云雀，翅膀處嵌著兩顆藍莓核。

“春天...“萊昂諾爾裹緊灰鼠毛領大衣，這是整理遺物時從箱底翻出的全新貨，“等葡萄發芽時...“話沒說完就被冰裂聲打斷。遠處河面的堅冰正在龜裂，雪水下涌動著黑潮般的暗流。

阿方索忽然從褲袋掏出個油紙包。二十顆橘子糖在晨光下晶瑩剔透，每張糖紙都疊成云雀狀，翅尖染著靛藍色——正是伊莎貝爾發病初期最清醒時染的色。他往萊昂諾爾掌心放了一顆，剩余的全撒向融雪的土地。

馬車駛過山坳時，萊昂諾爾回頭望見阿方索站在磨坊廢墟的最高處。他像尊風化的石像，骨灰罐的蓋子敞著，細雪般的灰燼隨風飄向結冰的溪流。當最后一粒塵埃消融在春汛中時，她終于讀懂了他最后的眼神——那不是告別，是在暴雪夜發現藍毛線蹤跡時，孤注一擲的希冀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