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跟著孝哥兒出了院門:“我們不需要幫忙嗎?”
孝哥兒不解道:“幫什么?”
林延語塞,他也不知道他能幫上什么忙,待客吧,他又不是主人家,干活吧,他更不會了,只能打哈哈笑了幾聲,“我見二表哥三表哥都在那里砍羊肉。”
“他們兩個就可以了,用不上我們。”
“大表哥在哪兒?”
“東邊的田地里,那邊收割完了正在養地,沒有種東西,寬敞又平坦,可以跑馬。”
說話間,穿過村里的小路,拐了幾個彎,面前出現一片收割過后的田地。田地邊上幾個大人抱著手一邊看著前面一邊說著什么,一群少年小孩在田地里虛虛圍著一匹高頭大馬歡呼尖叫。大馬正被大舅在手里慢慢走著,馬背上坐著一個小娃娃,大表哥站在一旁護著。
兩人加快了腳步。
“延哥兒來了。”方家大舅第一個看見了他們。
“大舅,大表哥。”林延眼睛發亮地看著沐浴在陽光中的駿馬。
大表哥將那個小孩抱了下來,“好了,該輪到你延表哥了。”
被抱下來的小娃笑得裂開了嘴,臉上紅撲撲的,也不哭不鬧,和其他小孩站在一起,受到了其他小孩羨慕的眼神,得意地挺了挺小胸堂。
林延來到大馬邊上,發現自己還沒有馬背高,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大表哥。
“左手拉著馬鞍,左腳踩上馬鐙……”
林延一一照做,就是左腳抬得高了點,使不上力氣。
大表哥雙手握著林延的腰將他往上一舉,林延順勢爬了上去,挪動了下屁股讓自己坐好。
“好,第一次上馬吧,不錯。”方家大舅夸道。
盡管林延不知道大舅到底在夸他什么,還是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雙手抓著身前馬鞍翹起的地方挺直了腰背,目光一掃,一覽眾山小,頓覺得神清氣爽,豪情頓生。
“坐穩咯。”方家大舅牽著馬開始緩慢朝前走。
林延身子一歪,急忙雙手用力抓緊馬鞍將自己的身子掰直。感受到屁股底下傳來的晃動,努力保持住坐姿的林延豪情頓減,開始戰戰兢兢起來。
“放松身子,用雙腿夾著馬借力,屁股坐穩了……”方家大表哥在一旁護著,耐心教導。
林延感受了一會兒,慢慢地放松下來,興奮地扭頭和大表哥說道:“有點像是坐騾車,坐在小凳子上的樣子。”
“是吧。”方家大表哥笑瞇瞇地應著。
“比那個要好點,騾車更顛簸一點。”林延很滿意地發現自己很快地適應了馬上的顛簸和節奏。
“延哥兒就是聰明,這么快就能坐穩了,可你比大表哥那會兒強多咯。”方家大舅大聲笑道。
林延忍不住嘿嘿一笑,認真地感受著身下的戰馬的肌肉起伏。戰馬脖子高高揚起,強壯的脖子上鬢毛濃密,順著風搖擺飄蕩。林延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把,柔韌滑順,忍不住又摸了一把。大馬突然晃了下腦袋,林延嚇得縮回手。
“哈哈,你想摸就用力一點,輕的話它只會覺得癢。”大表哥笑道。
林延立刻伸出手用力地摸上去,感受著手掌下皮毛的滑順,肌肉的緊實,蓬勃地熱度,眼睛亮晶晶的。
大舅牽著馬走了兩圈,將韁繩遞給林延:“來,拿著韁繩。”
林延瞪大了眼睛,不敢伸手去接。
“放心,大舅拉著馬臉上的繩子呢。”方家大舅安撫道。
林延這才松開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韁繩,看到方家大舅伸手抓著馬臉上的繩子,這才放下心來。
“想要馬兒往前走,就用馬鐙輕輕地踢它的身體……”方家大表哥看了眼林延踩不到馬鐙的腳,“或是輕輕抖一下繩子,喊走或是駕。”說著鼓勵地望著林延。
方家大舅也含笑鼓勵地望著林延。
林延定了定神,雙手抖了抖韁繩,顫抖著聲音喊道:“走。”駕什么的還是不要喊了。
大馬沒有動,在林延懷疑自己喊的聲音太小馬沒有聽到的時候才突然慢吞吞地朝前邁開步子。
林延臉上笑成一朵花。
走了一會兒,林延無師自通地拉了一下韁繩,嘴里喊著:“吁……”
馬停了下來。
林延興奮地看向大表哥和大舅。
“不錯,不用教就會了。”方家大舅和大表哥自然是滿嘴地稱贊。
“往前坐坐,大表哥帶你跑一跑。”大表哥拍了拍林延的腰。
林延急忙往前挪了挪。
大表哥翻身上馬,將韁繩接過來。
“把嘴巴閉上,不要張嘴吃了冷風鬧肚子。”大舅囑咐道。
林延急忙閉緊嘴巴點點頭,往后靠在大表哥的身上。
“當心點,去吧。”大舅拍了拍馬脖子,松開了手,往后退了兩步。
大表哥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緊林延的腰,一抖韁繩,喊了一聲“駕”。
大馬邁開大步跑了起來,越跑越快,在田野里自由馳騁。
林延被風吹得瞇起眼睛,心臟砰砰跳,興奮得臉都紅了。
大馬跑了兩圈慢了下來,停在田野邊上。一群人圍了過來。
大表哥翻身下馬,將林延抱了下來。
林延這才發現自己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
“哈哈,腿軟了吧。”孝哥兒大聲笑道。
“沒事,第一次騎馬都這樣。”大表哥溫聲安慰道,將林延放在田坎上坐好。
“累了沒?休息一下就好了。”大舅過來一起坐下安慰他。
林延用力地點點頭,臉上紅撲撲的,歇了好一會兒心跳才平穩下來。
舅甥倆并肩坐在田坎上,望著大表哥護著其他少年小娃騎馬。
“大舅,大馬叫什么?”
“它叫小紅。”
林延唰的扭頭不可置信地望著大舅。
“哈哈,是不是覺得這個名字不夠威風?”大舅被林延的表情逗笑了。
“唔,有點。”林延不解地問道:“大表哥怎么給它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它是大棗的女兒,大棗跟了大舅二十多年,老死了。”方家大舅嘆了一口氣,“能老死的戰馬算是有福氣了。你大舅也是個有福氣的,年輕的時候還打過幾次仗,現在邊關安穩了,韃子也打不到我們太原來了。”
“韃子?哪里的韃子?”林延好奇地問道。
“北邊的唄,都是些不種地的韃子,冬天太冷了他們的牛羊被凍死了就會騎馬下來搶劫,還殺人呢。”方家大舅吐了一口吐沫,臉色陰沉下來。
“北邊是個什么國?就是那些韃子,叫什么?”
“那可多了,什么那帖兒部,烏木木部,有十好幾個呢。”
“他們沒有一個統一的首領嗎?”
“嘿,可不能讓他們統一。”方家大舅一拍大腿,“軍里的文書說過,他們要是有一個統一的首領就壞菜咯,就要攻打我們,到時我們都得上戰場。”
“為什么?”林延佯裝無知地問道。
“那誰知道,反正就你姥爺那會兒,打了十多年啊,大同都被攻破咯,被屠城,那個慘啊。”方家大舅搖搖頭,“那會兒我還小呢,你姥爺就是一個大頭兵,你姥姥整天整夜地睡不著,既擔心你姥爺回不來,又擔心我們太原也被攻破。家里的東西都一直收拾著,一有不對就要逃命去呢。你曾祖母就是從大同逃難到我們這兒的。”
林延聽得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我曾祖母原來是大同來的?”
“可不是。”方家大舅臉上露出回憶之色:“你曾祖母看著溫溫柔柔的一個女人,內里卻是個厲害的,聽話音還是將門之女呢。”
“那怎么……”
“嗨,肯定是守城的兵將都戰死了才會被破城啊。一個城好幾萬人吶,逃出來的沒多少。”方家大舅唏噓道:“你曾祖母在那個時候肚子里還揣著你祖父呢,一路上和逃亡的人一起跑了大半個月,跑到這里實在是跑不動了,才安頓下來。”
林延聽了肅然起敬。
“那個時候,邊境到處亂糟糟的,到處是逃亡的人。”方家大舅回憶道:“那會兒西邊的瓦剌也參了一腳,和韃子一起打大同,打榆林,還好有兩個賈將軍,將他們都打跑了,打殘了,你姥爺才能回來守著太原。”
“兩個賈將軍?”
“可不是,兄弟倆啊,上陣親兄弟,嘖嘖。聽說都封了大官兒,不過這也是他們該得的。要是榆林也和大同一樣破了,我們太原也逃不過啊。”
“大同和榆林在哪兒?”
“唔,”方家大舅想了一會兒,伸手一指:“榆林在咱太原的左邊,大同在咱太原的上邊呢。”
林延沉思了一會兒:“也就是說咱太原被榆林和大同護在了他們后邊?”
“可不是。也就是咱生在了太原,當了太原的兵,這才能安安穩穩了幾十年。聽說榆林和大同的兵就慘咯,年年都會有一些韃子來打秋風,遇上了就是你死我活的。”
“他們都是守衛邊疆的英雄。”林延輕聲道。
方家大舅驚訝地看著林延,欣慰地笑了:“聽文書說很多讀書人都看不起咱當兵的,覺得咱們就是大老粗。朝廷里的大官兒還經常拖欠我們糧餉呢,把我們將軍氣得經常罵娘。沒想到延哥兒覺得他們是英雄。”
林延認真地說道:“當兵的守衛邊疆保家衛國,就是英雄,大舅你也是英雄,大表哥也是,有你們守著邊境,農人才能安心種地,我們讀書人也才能安心讀書。”
大舅的黢黑的臉漲紅了,嘴巴囁嚅了一下不知道說什么好,側過頭用手擦了擦眼睛,掩飾般的清了清嗓子。
“姥爺是怎么當上百戶的?”林延體貼地轉移話題。
“嘿,你姥爺也是運氣好的,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了,混成了老油條子。”
“肯定不能全靠運氣吧,姥爺肯定是作戰英勇,有勇有謀才能活著從戰場上下來。”
“你姥爺要是聽到你這話,不知道有多樂。”方家大舅喃喃道,眼睛望著遠方,“可惜你姥爺當兵打仗十幾年,落下了一身傷痛,早早就去了。”
林延屏住呼吸,有點不知所措。
方家大舅見狀摸了摸林延的頭:“你姥爺告訴我說,上了戰場就不能惜命,要拼命才能活下來,當然也要一點運氣的。你姥爺夠拼命,運氣也好,這才活了下來,成了老油條子。你祖父就問你姥爺,是想混到干不動了就回來養老,還是想往上爬一爬。”
這里面還有他祖父的事?林延瞪大了眼睛。
“你祖父說邊境會平穩個幾十年,往上爬一爬當上個百戶啥的,既能改換門庭,也不怕打仗丟命。不然等你姥爺老了退下來,一家子還是賤民,靠地吃飯。當了百戶就不一樣了,有個人在軍里吃朝廷俸祿,那十里八鄉都要高看一眼,等閑也不會有人來欺負。你祖父就出錢出力,指點你姥爺該怎么去打點。那時打仗死了多少人吶,空缺不少,否則怎么也輪不上你姥爺的。就這樣,我們家就再也不是誰都能欺負的賤民了。”方家大舅揚了揚頭,臉上帶出一點得意之色。他們方家在村里也是受人尊敬的,村老里正哪一個不是笑臉相迎。
“這還要多虧你祖父吶。你祖父雖說身子不好,但是心有成算,幫著你姥爺當上了百戶。你爹也好,幫了家里不少。我們方家能有今日,都是靠的你們林家。”
“大舅,自古以來結親都是結的兩姓之好,姻親本就該互幫互助。姥爺也是先自己有本事從戰場上活下來了才會有后面的百戶當,我祖父只是做了姻親該做的事,擔不得你這樣說。”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林延還是懂的,急忙勸說道:“以后靠我們林家這樣的話就不要說了。就算要說,也是我們林家說。現在我們林家孤兒寡母的就三個人,能安安穩穩地在山南鎮住著,還不是靠的舅家。”林延露出靦腆的笑容,略帶撒嬌地說道:“小子現在還年幼擔不了大事,以后說不定要外出讀書求學,家里就要依靠舅舅舅媽表哥嫂子們多看顧了。”
方家大舅聽了渾身舒坦,拍著胸膛保證道:“這有啥說的,一定的。”隨即皺眉關心地問道:“你要外出求學?啥時候去?去哪兒?一定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