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來府城時的慢悠悠不同，回去時眾人都?xì)w心似箭。落榜的幾人有點怕見到家里人得知他們沒有考上時露出的失望，但是又想起離家時家里人的殷殷叮囑牽掛，見到他們?nèi)毴驳鼗厝ケ囟ㄩ_心的樣子，就一時擔(dān)憂一時興奮的。

考上的倆人則全是意氣風(fēng)發(fā)了，就連趙夫子都很滿意這一次府學(xué)之行的成果。自己的學(xué)生一個考上秀才了，兩個考上童生了，好友也終于有一個學(xué)生考上秀才了。

來到橫山縣，婉拒了趙秀才的邀請，幾人直接回山南鎮(zhèn)。

吳志涵馬車也不坐了，和林延坐在騾車上，興奮地看著一路上越來越熟悉的景色，和林延道：“我還要繼續(xù)和夫子讀書，你呢？”

“不知道，我正頭疼呢?！绷盅訃@了一口氣，“除了上府學(xué)，我還能去哪兒？”

“那就去唄。不過去之前，你家的門檻肯定要被媒人給踏破了?！眳侵竞{(diào)侃道。

李世敬和方致忠都笑著附和，問林延想找個什么樣的媳婦？

林延很干脆地說：“我還小，這幾年都不會考慮成親?！?/p>

“那你可把鎮(zhèn)上的媒婆都給得罪咯?！睅兹苏f說笑笑的，終于在日落前趕回了山南鎮(zhèn)。

吳志涵在巷子口和他們分開。

方致忠趕著騾車駛進小巷。此時天色已經(jīng)黯淡下來，各家各戶都門戶緊閉吃完晚食準(zhǔn)備睡覺了。

李世敬搶先從騾車上下來敲門：“方姨娘，我們回來了，快來給秀才老爺開門了。”聲音在安靜的巷子里傳揚開來。

林延猝不及防一陣臉熱，急忙讓李世敬小聲點。

可惜已經(jīng)晚了，左鄰右舍頓時喧鬧起來?！罢l在喊？”“喊什么？秀才老爺？”“是不是延哥兒回來了？”“肯定是的，我聽得真真的，說是秀才老爺?！薄白?，我們?nèi)タ纯葱悴爬蠣斎ァ?/p>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康娘從里頭探出頭來，一眼就看見了李世敬，喜道：“敬哥兒回來了？那我們延哥兒呢？”

“秀才老爺在這里呢?！崩钍谰刺ь^挺胸地把林延扶下騾車。

坐得腿麻的林延慢吞吞地上前笑道：“康娘，我回來了?！?/p>

康娘立刻回頭大聲喊：“娘子，是延哥兒回來了，我們家延哥兒回來了。”

康娘從來沒有這么大聲說話過。自從縣令派衙役敲鑼打鼓地送來延哥兒考上秀才的消息和賀禮，鎮(zhèn)上的各位鄉(xiāng)紳也陸續(xù)登門送禮恭賀后，康娘的腰桿子一下子就挺起來了。誰說他們林家男人病殃殃地要絕后了？他們延哥兒，考上秀才了，鎮(zhèn)上第二位秀才！

剛吃完晚食正準(zhǔn)備休息的林家娘子和念姐兒胡亂把衣服披上就急步走出來，念姐兒更是興奮地喊著“哥哥，哥哥……”一路小跑出來直接撲到林延懷里。

林延被念姐兒撲了個滿懷，摸了摸念姐兒的頭發(fā)叮囑了她一句：“你已經(jīng)長大了，以后可不要這樣了?！?/p>

“延哥兒，我的延哥兒……”林家娘子緊隨其后一把將林延摟在懷里上下摸索打量，“總算回來了，瘦了，是不是累到了？有沒有生??？”

“娘，我沒事?！绷盅訙芈暤?。

“我們的秀才老爺回來了……”“看著就是不一樣了……”林家的溫馨團聚被陸陸續(xù)續(xù)到來的左鄰右舍打斷?！岸纷痈鋈チ藘蓚€月也變樣了啊……”“那是，能跟著秀才老爺出去見世面可不了得……”“那是我們家二狗子的福氣……”趕到的李家眾人拉著李世敬很滿意地上下打量著。李世敬齜齜牙，算了，二狗子就二狗子吧。

林家娘子趕忙拉過李家娘子的手感激道：“辛苦敬哥兒陪著了?！?/p>

“都說了能陪秀才老爺去見世面是他的福氣了，妹妹可不要在跟我客氣了。來看看我們秀才老爺?！崩罴夷镒永盅由舷麓蛄?，“怎么看怎么好啊?！?/p>

林延一一行禮喊人：“方伯娘，李伯父，秦大娘，秦大哥……”

見林延還是這么客氣有禮，眾人的好話那是使勁兒地往外蹦?！皬男【涂粗痈鐑郝斆鳌薄熬蜎]見過比延哥兒更知禮的……”“我家那個皮小子能有延哥兒三分那都是祖宗保佑了……”“小小年紀(jì)就考上了秀才，可了不得……”“林家要起來了……”

放好騾車囑咐康娘去燒水的方致忠見天都已經(jīng)黑透了，急忙擠進來對著眾人客氣地笑道：“我們延哥兒坐了一天的車了，晚食還沒吃呢，等明兒休息好了，我們林家擺幾桌酒席好好地請大家來熱鬧熱鬧?！?/p>

眾人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李家走在最后，李世敬去騾車上抱了一堆東西過來：“爹，娘，這是我給家里買的?！?/p>

李家娘子張著嘴，忙拉著李世敬到一邊低聲問道：“我才給你一兩多銀錢，你路上都沒花？都吃延哥兒的喝延哥兒的？”說著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戳他的腦袋。

“我也不想啊，但是延哥兒說了一路上費用都他包了，我爭不過他?！崩钍谰脆饺轮?，“最后錢都拿來買這些了，都是在府城買的好東西，延哥兒還送了一匹布，是他考上秀才府衙獎勵的，讓我們家也沾沾秀才老爺?shù)奈臍?。?/p>

李家娘子又想哭又想笑，哭自己的不開竅兒子，笑得到了秀才老爺?shù)牟计ァ?/p>

“行了，回去再說?！崩罴耶?dāng)家男人開口了。

李家娘子只得拉著林家娘子的手尷尬地笑：“哎喲妹妹啊，真是不知道說什么了，我們家二狗子不僅一分錢沒花跟著秀才老爺出門見了世面，還得了秀才老爺?shù)囊黄ゲ肌?/p>

“我們兩家什么關(guān)系？姐姐同我這么客氣，是要與我生分了？”林家娘子故意拉下臉，“那我豈不是還要拿出謝禮感謝敬哥兒？”

“方伯娘，世敬和我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這次陪著我去考學(xué)，幫我許多?！绷盅有Φ溃耙院笳f不定還要他幫忙呢?！?/p>

“他能幫上什么忙？你只管使喚他?！崩罴夷镒勇犃诵Φ煤喜粩n嘴，“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們好好休息?！?/p>

第二日林延難得的起遲了，迷糊中聽到了熟悉的羊叫聲，知道自己該起了，但是渾身懶洋洋地不想動彈，就放任自己繼續(xù)睡下去。

念姐兒已經(jīng)探頭探腦的看了兩回了，見屋里還是沒有動靜，只有三表哥還在打著呼嚕，只得嘟著嘴出去了。

“你哥哥和三表哥還沒起嗎？”林家娘子在翻看林延帶回來的東西?？的镆淮笤缇腿ゾ呄匆路チ?，除了她們自己的，還有林延和方致忠倆人一路上換下的衣服。

“還沒有呢。這是什么？帽子？”念姐兒好奇地拿起一頂黑色的四方帽翻看?！斑€怪好看的。這是哥哥的嗎？”

“不知道是你哥哥的還是你三表哥的?！绷旨夷镒記]有見過秀才的方巾帽，只能猜測：“可能是府城的男人喜歡戴這種帽子？”

“這玉佩真好看，是誰的？”

“不知道，這些包裹都堆在一起了，不知道哪個是你哥哥的，哪個是你三表哥的?！?/p>

“這幾個盒子里是什么？”念姐兒好奇地打開一個長條形的扁盒子，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一排漂亮的各色珠花。第一次見到珠花的念姐兒眼都直了，“好漂亮?！?/p>

林家娘子也看得雙眼發(fā)亮，數(shù)了數(shù)珠花的數(shù)量，一共四對，這種明顯是給小姑娘戴的，想了想抿嘴笑道：“這里面肯定有一對是你的。還有你寶表姐，珠表姐，珍表姐，正好一人一對?！?/p>

“哪對是我的？”念姐兒雙眼閃亮地看著這一排珠花，哪一對都好看。

“這我就不知道了，等你哥哥醒了就知道了?！?/p>

“我可以拿出來看嗎？”

“拿吧，小心點兒。”

母女倆人一人拿了一對珠花出來細(xì)看。

“可真好看啊?！蹦罱銉簮鄄会屖帧?/p>

“也不知道貴不貴，延哥兒手里還剩下多少銀錢？”林家娘子面上也笑著，但是心里不免擔(dān)憂。

林延醒來的時候方致忠也剛醒不久，正懶洋洋地躺床上賴床，想著他表弟是秀才老爺了，他是個到過府城的見過世面的男人了，見了好多秀才老爺，嘿嘿。

林延不解地問方致忠：“三表哥，你肚子不餓嗎？”怎么醒了還躺床上？

方致忠這才覺得腹中饑餓，連忙爬起來洗漱。

林家娘子見倆人從房間里出去，連忙去廚房給倆人拿在灶上溫著的早食。

念姐兒拿著珠花笑瞇瞇地問林延：“哥哥，哪一對是給我的？”

林延看了一眼：“你最喜歡哪一對就挑哪一對。”反正他覺得都差不多。

念姐兒則是對著珠花煩惱起來，哎呀，哪一對都好漂亮啊，該選哪一對呢？

林延看著念姐兒興奮地樣子卻有點心酸。這些不過是閃亮的銅絲加幾絲絨花擰出來的，上面墜著的也不過是米粒大小不規(guī)則的小珠子而已，是首飾鋪里最不值錢的了。

用完了早食，幾人來到廳堂上坐著。

“娘，這是給你買的金鐲子，這是給姥姥買的。”林延把剩下的兩個盒子打開。里面閃亮地金色細(xì)鐲子立刻晃花了林家娘子的眼。

“娘，這個好好看，你快戴上。”念姐兒立刻拿起一個來給林家娘子套上。

林家娘子恍惚地看著手腕上的金手鐲，這是兒子買的。剛嫁進林家的時候姑姑也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金手鐲，只是顏色沒有那么亮，后來拿去當(dāng)了給相公買藥?，F(xiàn)在這個金手鐲雖然沒有當(dāng)時的那個那么粗，卻比那個閃亮多了，是兒子給她買的。心里一時酸澀，又自豪，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你這孩子，這鐲子多貴啊，錢都花完了還怎么給你買藥……”

“娘，銀錢的事不用擔(dān)心?！绷盅有奶鄣亟o林家娘子擦淚，“你兒子現(xiàn)在是秀才了，家里所有的地都免稅，還有姥姥家的地，可以掛在我名下，也可以免稅。秀才有三百畝的免稅田地呢，用不完的我們可以選一些親朋好友，讓他們把一部分地掛在我名下，我們只和他們收少量的銀錢。所以以后不用擔(dān)心沒有銀錢買藥?！狈凑粫r半會兒地怎么都湊不齊那一百兩，林延在最后一天把大部分銀子都花出去給家里買了禮物。

“可你帶的銀子怎么能買到這么多東西？”林家娘子算了一下賬，發(fā)覺對不上。

“我考上了秀才，府衙獎勵二兩銀子，還有七匹布，兩套文房四寶，好幾盒點心。我賣了兩匹布，一套文房四寶，點心也賣了。因為回來路上還要五六天，怕點心會壞掉。”林延細(xì)細(xì)地和林家娘子解釋。

方致忠在一旁點頭，得意地說道：“我和世敬去賣的。都是好東西，賣了十二兩銀子呢?！?/p>

“還有五匹布，給了世敬一匹，到時送給姥姥兩匹，讓姥姥看著分，我們自己留兩匹，給你們裁新衣裳?！?/p>

林家娘子小心地摸著顏色鮮亮的綢緞，三匹顏色鮮艷一點兒的，一匹是深藍(lán)色，“我用不著，倒是你現(xiàn)在是秀才老爺了，得有幾身鮮亮的衣裳出門?！?/p>

方致忠在一旁贊同地點頭：“我也是這么說的，留給延哥兒做衣服多好。我們鄉(xiāng)下人家天天干活，哪里穿得了這么鮮亮的綢緞？細(xì)棉布我們都怕刮壞了。真的不用給我們送這么好的布料?！彼麄冟l(xiāng)下人要天天干活，外面穿的都是打了補丁的粗布麻衣，大部分人里面能有一件貼身的棉衣就算不錯了，更多的是干活時候還要把麻衣脫下，光著膀子干活，就怕把麻衣磨壞了蹭壞了。方家家境算好的，每人都能有一兩件貼身的細(xì)棉衣，但是鮮亮的綢緞，真的是穿不上。

林家娘子點點頭，思量了一會兒，起身帶幾人來到她的房間。炕頭的柜子上擺著六七匹布料。林家娘子招呼幾人上炕，一一拿出那些布料：“這些都是這幾日鄉(xiāng)紳們送來的，這一匹，縣衙的衙役報喜的時候送來的?！迸つ笾凉值溃骸拔艺f了不收，可是他們說是恭賀秀才老爺高中的，塞給康娘就走了。還有好些點心，紅糖，花生棗子呢?！?/p>

“娘，可有記下是哪幾家送來的？”林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