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娘子有些不安:“我不太認識他們,只記得他們說是吳家,陳家,張家,還有一些鄰居送來的,我都認得,以后會回禮。就是這幾個吳家,陳家,張家,我不認得。”上門的都是沒見過面的當家娘子,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些恭維的話,放下禮物就走。她也做不出追著人把禮物塞回去的事情。
“沒事,我回頭問問世敬和方伯娘,鎮上就這么幾家鄉紳。您安心收著吧。”林延安慰道。
林家娘子立刻露出笑容:“那娘就放心了。你姥姥家用不上這么鮮亮的綢緞,這些都是細棉布,送這些好。還有那匹紅色的綢緞,我剪個五六尺的,給寶姐兒和珠姐兒做兩身嫁衣,兩張蓋頭,年底她們出嫁,正正好。”
“對對,這樣就可以了。”方致忠在一旁連連點頭。
林延只好同意。
接下來就是商量擺席的事了。其實按照林延的想法,自家人關上門吃頓好的就好了,被林家娘子和方致忠否決了。
“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一定要擺幾桌。你方伯娘家肯定要請的,還有你夫子一家,還有送禮的這些鄉紳,你的同窗……”林家娘子細細數著。
“就是,還要去給你爺給你爹上供燒香,告訴他們一聲。”方致忠說道。
“還有你姥姥家呢,忠哥兒,要不你今兒就辛苦跑回去?明兒把延哥兒姥姥,舅舅舅母,表哥嫂子侄子侄女都喊來,我們后兒擺席。”林家娘子激動得滿臉通紅。
林延懵了一下,趕緊去翻他的錢袋子,從里面倒出一小塊銀子和十幾個銅板:“娘,我這里只剩不到二兩銀錢了,夠嗎?”
“夠了夠了。”方致忠喜氣洋洋起來,“你家佃戶不是養了十幾只羊嗎?明兒我和你二表哥去挑兩只殺了。要是不夠肥,就去找其他人買,兩只羊也就半兩多銀子。我等下趕回去天肯定還亮著,家里的菜也長了快兩個月了,正是能吃的時候,不夠就和村里其他人買,花不了幾個銅板。”
“羊的話我直接找我們鎮上的屠戶定了,讓他殺好了送來,不用表哥們動手。菜蔬這些就麻煩舅母嫂子們了,就是這做飯菜的人手……”林延有點為難。
“有你舅母嫂子們呢。”方致忠道。
林延搖頭:“舅母嫂子們是來做客的,哪里還能勞動她們。三表哥你先辛苦回去一趟,把給家里的禮物帶回去。我等下去找我們夫子,問下這個宴席該怎么弄。”上輩子有事不決找老師,這輩子找夫子。林延表示他可是一個能聽取長輩意見的好孩子。
“那我去弄些吃的給你們。”林家娘子和念姐兒忙去廚房生火做飯了。
林延幫著方致忠整理收拾東西。除了兩匹細棉布,林延還是把一整匹紅色的綢緞塞給了方致忠:“表哥拿著吧,除了給兩位表姐做嫁衣,給孝哥兒說親的時候拿去下聘也有臉面。”就當是給二舅母的補償了。
方致忠笑瞇了眼:“我娘指定高興。”家里一直是大房當家,百戶是大房的,得到的俸祿雖說是公中的,但是哪里能分的這么清楚?大房一直比二房過得好一點兒這是事實,走出去也比二房更得人尊重。他娘也私底下嘮叨啥好事都是大房先得先占。現在這禮比大房的更重幾分,能讓他娘揚眉吐氣一翻。
今天不是休沐日,所以林延估摸著夫子們都吃完午食了才去的吳家私塾。
兼職門房的吳大爺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是林延,一張老臉笑開來:“這不是我們新晉的秀才老爺嘛?恭賀秀才老爺。”
林延連忙避開吳大爺的行禮,靦腆地沖吳大爺行禮:“吳大爺你折煞小子了。我來找夫子的。”
見林延還是如此知禮,吳大爺笑意更深了,讓林延自己進去:“夫子都在休息呢,小秀才請自便。”
前院里玩耍的學生大部分都認識林延,只是不熟悉,躊躇地看著林延沒敢上前來。
林延矜持地對著他們點頭微笑,看著他們就感覺自己長大了。
進了夫子的休憩間,林延一揖到底:“學生林延見過兩位夫子。”
剛躺在躺椅上準備休息的吳小夫子一下子坐了起來,一臉驚喜:“哎呀我們的小秀才回來了,快過來我瞧瞧。”
吳老夫子也一臉欣慰不已地撫著自己的胡子:“好,好啊。”
林延靦腆地笑著走過去,把帶來的禮物放在一邊的桌子上:“這是我娘讓我送來的,說是感謝夫子……”
吳小夫子不在意,只是拉著林延上下打量,臉上有著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長高一點兒了,瘦了,考上秀才了,有出息了,你可是咱私塾的第一個秀才。”
林延對著五年來除了大雪封門的冬日,其他時候幾乎每日都相處三個時辰以上的夫子,臉上終于露出了屬于少年人的得意和傲氣:“都是夫子教的好。”
“那也是你自己爭氣。”吳小夫子興致勃勃地問:“什么時候擺席請客?”
“我就是因為這個來請教夫子的。”林延急忙說出了自己的為難,“鎮上的幾家鄉紳都送了禮,不知道要不要請。家里就我們幾個,人手不夠怎么辦?”
吳老夫子問了林延想請的客人后,沉吟了一會兒道:“你舅家兩桌,我們家一桌,其他鄉紳你就按兩桌準備吧,還有你同窗一桌,另外三桌給你相熟的鄰居,再另備兩桌備著。一共九桌,你家可擺得下?”
“我家前院可以擺三桌,廳堂里把待客的桌椅撤掉可以擺兩桌,后院和廚房可以擺嗎?”
“只要擺得下,就可以擺,女眷和孩童多在后院和廚房用飯。”吳家老夫子點點頭。
“那就沒問題了。只是這人手?”
“鎮上有一家是做這一行的,你下午就去問,提前和他們說好就行。”吳老夫子對這些還是很清楚的。
林延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了一下:“這個,因為學生沒有想到回家了還要宴席請客,在府城的時候就花了不少銀錢,現在剩下不到二兩了,不知道夠不夠……”林延越說越小聲。
“行,還知道剩下銀錢回家。”吳小夫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去掏他父親的衣袖,“我身上沒帶,爹你帶了吧?”
吳老夫子瞪了兒子一眼,任由他兒子將他錢袋掏出來,轉頭對林延溫和地說道:“我這里有些碎銀,你先拿去用。這些肯定夠了。”鎮子上的消費不高。
“謝謝夫子。”林延立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說說,你們這次考秀才都有些什么題?去參加宴席時知府大人去了沒?”吳小夫子一臉的興致盎然。
于是午休時間就在林延的講述中過去了。吳老夫子不得不去給甲班授課,吳小夫子卻是給乙班的學生布置了背誦后又回來讓林延繼續講,直到下學前才放林延回去。
和吳小夫子喝了一肚子茶水的林延暫時解決了燃眉之急。
方家村,林延姥姥家,不僅院子里擠滿了人,連墻頭上都趴著不少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方致忠眉飛色舞地講述他的府城之行。高大的城墻,威武的守門衛兵,寬闊的街道,來往都是高頭大馬拉車,一條大街全是鋪面,考院前都是讀書人,見到了上百個秀才老爺,府城人都有錢,不睡炕睡床,棉被墊兩層,吃白米飯,白面饃饃……
摘了幾籃子菜回來的大舅母二舅母開始趕人了,天黑了,弄飯吃了,明兒還要早起去吃外甥秀才的席,惹得村人都眼紅不已。
吃過飯兩家人就開始拾掇起要去吃席穿的衣裳了,眾人紛紛把平時舍不得穿的細棉衣翻出來。
“哎呀我就說延哥兒肯定能考上秀才,看看這珠花,嘖嘖,明兒你們都戴上。還有這綢緞,給你們一人裁一件嫁衣。到時出嫁的時候穿上,比珍姐兒出門還風光。”二舅母笑得合不攏嘴。這可是她們二房第一次收到的禮重過大房。
寶姐兒和珠姐兒都害羞地低下頭擺弄手里的珠花。
大房里,大舅母也在喜滋滋地翻找新衣裳,雖然也眼熱那匹紅色的綢緞,但是誰讓她就一個嫁出去的珍姐兒呢。
聽到院子里傳來的聲音,坐在炕上擺弄衣裳的大舅高聲問道:“武哥兒回來了?你妹妹能去嗎?”
“怎么不能去?”大舅母哼了一聲,“她表弟現在可是秀才老爺了,比你那女婿強多了。”
珍姐兒嫁的是大舅的同僚之子,住在山北鎮,離方家村只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方致忠回來報喜后大舅母就讓二兒子趕去山北鎮給珍姐兒送消息。
好一會兒方致武才進來一屁股坐炕上和爹娘說話。一路上來來回回的趕時間可累死他了。
“珍姐兒想明兒早過來和我們一起去姑媽家,但是妹夫覺得這樣太趕了家里沒有時間備什么像樣的禮物,就這么上門去恭賀秀才公太失禮了。”方致武喝了好幾碗水。
“延哥兒是珍姐兒親親的表弟,有什么失禮不失禮的?早點兒去,還能讓延哥兒指點指點你妹夫。”大舅母捂著嘴笑了,“我那親家母怎么說?”
想到珍姐兒的婆母,方致武齜牙:“她連問了我三遍,真的是考上秀才了?有縣衙衙役敲鑼打鼓來報喜了?在那拍大腿罵妹夫,你看人家不滿十四就考上秀才了,你都二十好幾了連童生都沒考過……”
大舅母笑的前仰后合,拍手道:“該,看她還敢拿鼻孔看我們家,我們家是大老粗,但是有秀才外甥啊,他們家有嗎?以后對珍姐兒不得恭敬一些。”
大舅瞪了大舅母一眼:“什么叫對珍姐兒恭敬?想要倒反天罡怎么的。”
“嗨,我就這么一說,我們珍姐兒可不是那種不敬婆母的。”大舅母哼哼,覺得很解氣,“我們珍姐兒敬重她,她也不能瞧不起我們珍姐兒不是。”
“親家母什么時候瞧不起珍姐兒了?”大舅實在是不理解。他們親家一家見面都是和和氣氣的,哪里來的看不起?
“你們男人不懂。”大舅母沒有理會大舅,興致勃勃地問二兒子:“然后呢,珍姐兒明兒早來不來?你妹夫一起嗎?”
“來,趕早來,還有你外孫女,你外孫還小,珍姐兒說不帶了。”方致武站了起來,“我先回去收拾了。”
“去吧,讓你媳婦給你拾掇好點,把最好的衣裳都拿出來,別給你姑母表弟丟臉。”大舅母揮揮手。
第二日天還黑著,方家就開始忙碌了,除了方家姥姥,連最小的不滿兩歲的四丫也興奮地跑來跑去。
方家除了自家的兩頭騾子兩輛車,還和親戚借了一輛。怕自家的菜不夠,還和村里買了不少,村里有的菜都買了,各色蔬菜結結實實地裝滿了兩大筐。
方家大舅和二舅商量了一下,覺得就帶著菜蔬上門寒磣了點,又去挑了一只最肥的羊,捆了四肢放在騾車上,帶到林家再殺。現在天已經開始熱起來了,殺了放過夜要有味兒了。
方家姥姥指揮著幾個重孫兒給菜筐里灑水,拿茅草蓋好,免得菜葉子蔫兒了。
三兩騾車一字排開擺在方家門口,眾人開始往上搬東西。不少鄰居親戚都聚過來熱熱鬧鬧地說話,當然也有不少心里發酸實在憋不住的說了不少酸話,不等方家人開口,就被其他人撅了回去。
東西搬得差不多了,珍姐兒一家也來了。
“哎喲我的乖妞喲,想死姥姥了。”大舅母一把抱過外孫女親香,看到女婿比以往更恭敬三分地喊岳父岳母,笑得合不攏嘴。
“大姐你終于來了,快來看,這是延哥兒從府城特地給我們買的珠花,我們一人一對,這是你的,這是我們的,好看嗎?”寶姐兒迫不及待地將懷里的珠花遞給珍姐兒,然后和她展示頭上戴的珠花。
珍姐兒一臉驚喜:“真好看。”嶄新的金色銅絲和珍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耀著耀眼的光澤。珍姐兒愛不釋手地翻看了好一會兒,“幫我戴上。”
珠姐兒細聲細氣地解釋道:“我們覺得哪個都好看,就閉著眼睛挑到哪個是哪個。”不是她們選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