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姐兒作為方家的第一個女孩兒,自然有身為大姐的大氣:“都好看,給我選我也選不出?!?/p>
幾人湊在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話。大舅張羅著把一些東西放在女婿坐來的騾車上。大舅母把外孫女塞進(jìn)女婿的懷里,讓他抱著女兒先去院子里坐著。
第一輛騾車鋪著褥子,坐著方家姥姥和大舅二舅,其余人和東西都在后面的三輛騾車上,坐小凳子擠著。方家門戶緊閉,拜托鄰居親戚多看著點,在眾人眼熱地目光中出發(fā)了。
林家娘子在家?guī)е的旰湍罱銉好χ帐皷|西,把所有能住人的房間都收拾出來,貴重的東西收拾進(jìn)箱子里放好鎖上。
林延拉著李世敬去拜訪幾位鄉(xiāng)紳,邀請他們參加明兒的宴席。
每一家都對林延熱情得不得了。除了當(dāng)家人,家里的老夫人,大媳婦小姑娘都出來了。老夫人拉著林延的手說話,大媳婦小姑娘在門外偷偷地瞧。每一家都想留林延用飯,林延費了很大的心力才脫身。
好不容易從最后一家出來,站在一旁當(dāng)木頭的李世敬都松了一口氣,調(diào)侃道:“你如今是鎮(zhèn)上所有有待嫁女兒人家心中的金龜婿了?!?/p>
林延苦笑著擺擺手,沒想到請人也這么累。可惜山南鎮(zhèn)就一個鄉(xiāng)下小鎮(zhèn),不流行高門大戶的帖子,不然直接一家送一張?zhí)?,送了就走,不知道多省事?/p>
“午時了,先回我家用飯吧,下午還要去幾個同窗家里一趟?!?/p>
林延帶著李世敬回到家門口,被家門口排著的一長串騾車驚了一下。聽到院子里吵吵嚷嚷的聲音,知道是方家眾人來了,急忙進(jìn)去。
“姥姥,大舅,二舅……”一進(jìn)去就團(tuán)團(tuán)行禮。
“我們的秀才公回來了……”眾人七嘴八舌地問候林延,都想拉著他親香,最后被方家姥姥拉進(jìn)自己的懷里。誰也不敢和她搶。
“姥姥,大舅,你們坐了一上午的車?yán)哿税??要不要先休息?!绷盅雨P(guān)心地問道。
“不累,不累,一想到我延哥兒成了秀才公,我啊那是笑了一路?!狈郊依牙迅@蒼老的面容此時卻是紅光滿面,笑得開懷,“延哥兒你可真爭氣,他們都喊我秀才公的姥姥嘞?!?/p>
“可不是,我們方家在村里誰不羨慕?”眾人也都是滿臉紅光,一臉驕傲。
李世敬趁隙插話道:“延哥兒你家明兒擺席,車和騾子都拉我家去吧,我家放得下。”
“哎喲,看我,聊得高興都忘了。”和眾人聊得正熱鬧的李家娘子這才想起來,趕緊招呼,“你們幾個,把騾車?yán)轿覀兗??!?/p>
“多謝方伯娘了?!绷盅于s緊道謝。
方家姥姥也樂呵呵道:“這些年真是多虧有你和我們桃花做鄰居,替我們護(hù)著桃花兒一家。”
方家大舅也說道:“明兒一定要好好敬李掌柜一杯。”
“看你們說的,”李家娘子笑瞇了眼,“現(xiàn)在不就輪到我們一家沾秀才公的光啦。”
眾人一陣哄笑,鬧哄哄地把騾車和騾子都拉到李家,拉著李家在家的幾人要回方家用午食,被李家娘子婉拒了:“明兒才是正席呢,今兒你們先和你們的秀才外甥親香親香?!北娙酥坏米髁T。
“今兒我們就托秀才公的福,手不沾水就有得吃了?!倍四感Φ?。
林延知道方家人多,靠康娘一人做不來這么多人的飯食,就提前和承接宴席的人家商議好了,除了宴席,頭一天和后一天都來家里做兩桌飯菜。只要價錢到位,他們都很好商量。
“舅母嫂子你們難得來我家做客,哪里還能讓你們動手?!绷盅訑v著姥姥往吃飯的房間走去。
“他們家是專門做這一行的?這手腳就是利落,菜也整得好,花了不少錢吧。”二舅母嘖嘖贊著。
“二舅母您就安心吃吧,吃多少外甥給您上多少?!绷盅右贿叿鲋牙炎靡贿吇?。
“哎喲我一個肚子能裝多少。桃花兒啊,你可是個有福的,嫁進(jìn)林家有人伺候著,這兒子又考上了秀才,以后就擎等著享??!倍四刚f著有點酸溜溜的。
“你不跟著一起享福?延哥兒是不是喊你舅母?你是不是有個秀才外甥?”大舅母嗔怪地道。
“那是,我也跟著沾光了?!倍四割D時笑得合不攏嘴,“我那兩個親家昨兒聽到信都天黑了還趕來給我道賀,我們寶姐兒珠姐兒有了延哥兒這個秀才表弟撐腰,嫁過去那腰桿不知道有多直……”
吃完飯的方家人都聚在東廂房小心翼翼地拿著當(dāng)初衙役送來的報喜單看了又看。特別是珍姐兒的夫婿,眼里的羨慕渴望嫉妒一覽無遺。可惜眾人的目光都粘在報喜單上,沒人關(guān)注他。
“這是啥紙啊,這么厚實……”
“紅得真好看……”
“這字是灑了金粉吧……”
“還有一股子香味呢……”
“小心點,別摸臟了……”
方家姥姥眼含熱淚:“桃花兒你熬出頭了,以后就等著過好日子了?!?/p>
方家大舅催促珍姐兒的夫婿:“給我們念念,上面寫了什么?”
珍姐兒的夫婿瞇著眼睛一字一字地念到:“丁茂之,徐州濰城人士,甲辰年丁卯月太原府院試主考,林延,太原府橫山縣山南鎮(zhèn)人,年十三,于甲辰年丁卯月太原府院試考取第十三名……”
聽完了的方家大舅不解地看著他:“前面寫的那個是誰?怎么寫在最前頭?”
珍姐兒的夫婿笑著解釋:“岳父,這個叫金花帖子,是專門給考上秀才的人報喜用的,前面寫的是延哥兒的主考官名諱和籍貫,就是府城的提督學(xué)政。”
“那是個大官兒吧?!狈郊胰诵⌒囊硪淼貑?。
“提督學(xué)政主管一府的文化教育,是僅次于知府大人的從四品官兒。”
“那是個大官兒,知縣才九品呢。”知縣九品是大部分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也是大部分老百姓一生中能接觸到的最大的官兒了。
“我們延哥兒真出息啊,名字能大官兒的名字?jǐn)[一起……”
等到第二天林延身著深色寬袍儒衫,頭戴黑色方巾,腰間掛著玉墜子,腳蹬皂靴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他們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秀才這兩個字的含義。平時他們碰見這樣的讀書人都低頭哈腰不敢直視,現(xiàn)在他們可以在他們面前挺直腰背了。就是感覺這樣的林延多了一股陌生,一股威嚴(yán),讓他們不敢再和昨天那樣把他拉到面前親近。
這是林延第一次當(dāng)家做主宴請賓客,他早早就拉來了李世敬和吳志涵倆人陪同,昨天也特意拜托了師娘和方伯娘跟著他娘一起招待女眷,但是還是不由自由地在家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還有哪里沒到位。
一大早就上門的師娘和方伯娘安慰他:“我們都看過了,你布置得很好,不要緊張?!?/p>
最先上門的是街坊鄰居和里正,接著就是各位同窗,然后是送過禮的五六位鄉(xiāng)紳及其家眷。中午開宴前兩位夫子也安排好學(xué)生后來了。宴席上有兩位夫子和師娘的提點幫襯,算得上是賓主盡歡。主要是誰也不想得罪少年英才,臉上都是客客氣氣言笑晏晏。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延松了一大口氣,坐在椅子上不想動彈了。從半早上笑到下午,他臉都笑僵了。
方家眾人也松了一口氣。平時都是和村里人打交道,這些鄉(xiāng)紳和他們的家眷都是他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的人物,和他們同桌吃飯真是讓人緊張心虛。
林家娘子一臉地感激:“真是要謝謝你師娘,要不是她,我可應(yīng)付不來這么多夫人娘子。”
念姐兒也招待了好幾個和她相差幾歲的小姐妹,好奇地問林延:“哥哥,青妹妹好像和你很熟悉啊,以前怎么不帶她來我們家玩?”
念姐兒口中的青妹妹是吳小夫子的大女兒吳青,比念姐兒小兩歲。
“我是經(jīng)常去夫子家看書所以才熟悉的,哪里有空帶她來我們家。不過現(xiàn)在你們認(rèn)識了,倒是可以找她一起玩?!绷盅討醒笱蟮卣f道,“她也是從小就開始讀書的,你們才相差兩歲,應(yīng)該能聊得來。”
“延哥兒你喜歡什么樣的媳婦?你快給你娘說說,不然你娘要挑花眼了?!贝缶四赶氲较虾脦孜环蛉四镒踊蛎骰虬档靥崞鹱约旱呐畠褐杜畠和馍畠旱挠H熱樣子,就忍不住捂嘴想笑。
方家姥姥,二舅母和幾位表姐都笑了起來,紛紛打趣道:“我們秀才公可是誰都想得到的金龜婿。”
被林延提前提醒過的林家娘子無奈地笑道:“我倒是想好好尋摸給延哥兒定下來,畢竟也不小了,但是你們也知道,延哥兒主意大得很,不想那么快成親,讓我都推了。”
大舅皺眉道:“延哥兒,你也不小了,也該讓你娘好好尋摸相看,過兩年成親正好。”
正好個頭啊,他現(xiàn)在就是個初中生,過兩年也還沒初中畢業(yè)呢。
林延正色道:“姥姥,大舅,舅母,你們也知道我從小身子弱,齊老大夫說了,讓我最好及冠了再成親?!毕韧系蕉畾q再說。
方家眾人紛紛道:“那可以先定親啊。”“是啊,不然好姑娘都被挑走了?!?/p>
林家娘子點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可延哥兒怕定親太早了,隔了好幾年再成親,這萬一女方家出什么意外的。”
方家大舅轉(zhuǎn)而站在林延一邊:“延哥兒有這個顧慮也沒錯。反正我們延哥兒是秀才公了,這幾年繼續(xù)讀書,要是能考個舉人回來,不得了了,官家小姐也說得?!?/p>
方家姥姥笑得合不攏嘴:“那舉人都能當(dāng)官了,當(dāng)然要說個官家小姐了。”
眾人紛紛笑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對林延考上舉人很有信心。
林延苦笑了一下,不作聲。
一直留意林延的眾人不由得靜了下來。方家大舅小心地問道:“怎么了?”
林延嘆氣道:“要考舉人,就要去府學(xué)繼續(xù)念書,起碼得準(zhǔn)備一百兩銀子。”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乖乖,一百兩,這么多?!?/p>
“可不是,府學(xué)的束脩就要三十兩一年,吃住另算,也要十多兩一年。最貴重的就是各類書籍了,都要學(xué)生自己購買的。我在府城的書鋪里問過了,府學(xué)的學(xué)生用到的書多多少少也要四五十兩。這還是最基本的書籍。當(dāng)然了,也有很多買不起書籍的,就去借來抄閱,但是本來白天就要上學(xué),只能晚上熬夜抄閱了。”
林家娘子嚇了一跳,急忙道:“延哥兒你可不能熬夜,齊老說了你不能太過耗神的。”
“娘,我知道,所以才會為難?!辈幌氚疽购纳?,想輕輕松松去念府學(xué),就只能準(zhǔn)備好足夠的銀子。
方家眾人面面相覷,如果是十幾兩幾十兩,他們咬咬牙還是可以湊出來的,但是那是他們所有的積蓄了。第二年呢?一大家子不吃不喝一年也攢不下三十兩啊。
二舅母小聲地說道:“不如找一個有錢的老丈人?或是給念姐兒說一個有錢的婆家?”宴席上提到念姐兒的也有不少。
林延毫不猶豫地?fù)u頭拒絕了:“不行。我及冠之前是不會說親的,念姐兒也還小呢,不著急說親?!?/p>
二舅母嘴巴張了張,最后翻了個白眼。方家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默然無語。
方家姥姥嘆氣道:“要是能找到你族親就好了,我們延哥兒這么有出息,哪個族親不喜歡,不幫襯?!?/p>
“族親?”林延好奇地問道姥姥:“我們林家族親在哪兒?”他好像沒有聽他娘說起過啊。
姥姥瞇起眼睛想了想,慢悠悠地說道:“你曾祖母是從邊關(guān)逃難過來的,自己就是個官家小姐,你曾祖父還是將軍呢。要不是那個時候在打仗,你曾祖母還好好地當(dāng)她的官家小姐呢。那什么韃子啊,瓦剌啊,都來打邊關(guān),你姥爺還是個半大小子就被抓了壯丁送去邊關(guān)打仗呢。還好我們這里偏僻,打不到我們這里?!?/p>
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方家姥姥講話。